许是一时恻隐,又许是骨子里那一丝微弱的血脉联系,竟让他冒着忤逆金光善的风险将人带回自己院子。
今日客如云集,自是没人顾得上他。
说到底,他也是自小寄人篱下讨生活,从前懂得投机逢迎,嚣张跋扈都是看脸色行事,听教听使唤,在金氏的日子道还算好过。这一世不愿惹是非,自来了金氏便没跟人红过脸,也不再与金光善为伍,这待遇自然就差了些。
虽有独立的院落,也不过书斋一间,卧榻一间,跟前也就锦儿一个小丫头伺候着,地方也偏僻,平日除了金子轩偶尔来探望他这个堂兄,基本没什么人涉足。
不过他也乐的自在。
想从前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在金光善跟前奔走效力,早已赢了恶名在身。
如今嘛,世家尚还不知金氏有他这样一号人。
给人上了药,包扎好,又打算拣件自己穿过的寻常旧衣给他,可在衣柜里挑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他也不知这样做好是不好,这人似乎是个自尊心强的,若给他旧衣,是否会叫他难堪?
可翻来翻去,也只有件半新的。饶是今年的新衣还没取来,也就这件暗灰色袍子他只穿过两回,被叔母瞧见说是颜色暗沉,不适合在金麟台走动便换下了。
斟酌了一下,他还是将袍子递过去:
金子勋你要不嫌弃,就换上再走。
人有一瞬的怔愣。
自打面前这人带他回来,他就一直战战兢兢,恐人是要杀他灭口。
可这人一语未问,也未动刀动剑,还亲自给他治伤,如今还递来衣物,这着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金子勋还是换上吧。
金子勋将衣服往他面前推了推,他满身泥灰不说,胸前也都是血迹,这样走出去又不知要招多少笑话?还嫌别人笑的不够多吗?
这虽是件旧衣,好歹算得干净,而且尚还看不出入过水。
金光瑶(孟瑶)多……多谢。
金子勋背过身,待他换好又才转过来。
他的身量自是不及他,衣服上身稍有些大,光是袖口就长了一截,不过都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衣服就算大些,也比他穿那身粗衣好看。
金子勋又将那枚珍珠扣子还给他,或许在他眼里,这东西一文不值,但他知道,这东西在孟瑶眼里,饶是千金难抵。
金光瑶(孟瑶)多谢。
嘴里忙不迭的谢。
人双手接过,果然如获至宝一般。
金子勋我也不留你,这便走吧。
留的越久越危险,万一叫人报给叔母,一顿好打决计是少不了的,可不能给她知晓。
将人送到后门,他莫名又提点了人一句:
金子勋金麟台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外面海阔天空,以你之才,到哪都是璨璨明珠。
孟瑶之才,饶是温若寒也赏识的,岂会不堪大用?
他只希望这人莫要再像从前,执着于金麟台这个不切实际的梦,徒增悲苦。
金光瑶(孟瑶)……
孟瑶心头一震。
他以为金氏的人对他的评价只有娼妓之子四个字,未曾想这人竟说他是璨璨明珠?
可天地虽广,他身体里却流着金氏的血脉,认祖归宗,这是他娘亲一生的心愿,身为人子,必将终生践行之。
见人莫名捏紧手上的珍珠扣子,金子勋有一瞬的失落。
他真是想的太简单了,一个人的心性志向,岂是三言两语可改?他如今这副淡泊从容的姿态,也不过是两世为人方有的觉悟。若是换做从前,他不伤口撒盐、火上浇油、落井下石,便已算得这人几辈子修来的。
罢了,这一世任你们如何闹,我便安心当个旁观者,再不入你们的局便是了。
想着,他将袖中的梨花木盒子朝人手中一塞:
金子勋拿着。
金光瑶(孟瑶)这……
人连连就要推辞,金子勋按住他手道:
金子勋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日后若遇急遇难,拿去换些银钱周转也好。你我萍水相逢,我能帮的仅此而已。
见有修士过来,他将人一把推出去,阖了门上好栓,转身离开。
糟心事能免则免,若是被人撞见免不得要解释一番。
金光瑶(孟瑶)可否……
可否留下姓名?
人已走远,自听不见他的心声。
他看看手中这个精致的梨花木盒子,指腹不由得轻轻摩挲上面的花纹。
这也……算得他第一份生辰礼物了吧?
他如是想,怔立了片刻似又想起方才狼狈一幕,失魂落魄的拖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