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二）

一路行来，见迎宾的弟子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去，金子勋知道，这回他是真来迟了。

金氏向来好热闹，宴席也是三天两头的开办，尤其是金子轩每年生辰都搞得大张旗鼓。

从前他最好这个众星捧月的场面，以为旁人高看金氏的同时，也会高看自己一眼，免不得在金光善跟前加油鼓劲，可明明巴结逢迎，极尽谄媚，却总是讨不了好。

后来才明白，这世上哪有容易二字？

想他那叔父，修为平平，无心家族事务，自少年时便风流成性，声名尽毁，为了守住金氏基业，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少不了花心思钻营。

这宴会便是手段。

是敌是友，是亲是疏，是交结拉拢还是老死不相往来，都能在其间看的清清儿的。嘴里说着同喜同乐，心下巴不得都早登极乐。

苦心孤诣，疲于周旋，甚至于放下脸面低头示弱，耍些上不了台面的阴谋诡计，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金氏的前程。

金光善的处事方式虽不为现在的他所认可，可他，能理解。

紧赶慢赶，总算让他赶上最后一波进门的宾客，他心下正想着跟在人身后一道进去，就瞧见前方殿阶上一个黑影囫囵着就滚了下来……

一百二十级大理石台阶，成就金麟台的恢宏气势。

这动静之大，引得周围的人纷纷驻足相看。

万能龙套啐！什么腌臜东西也敢来金麟台认亲？娼妓之子竟也敢做麻雀变凤凰的美梦？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娼妓所生的贱杂种……

立在高处的修士一脸嫌恶的将手上小玩意儿砸在半天没有动静的那人身上，而后滚到距金子勋三步之遥的地方。

万能龙套快滚吧！再让我们瞧见，见一次打一次。快滚！

万能龙套……

宾客掩嘴窃笑，从流而上。

得见金氏的新鲜事，道也不虚此行了。

金子勋顿在原地，宾客走远，还未觉察。

金光瑶？不，孟瑶！

只能是他。

他只知道孟瑶曾于金麟台认亲被辱，却未曾想到，竟是今日？他那堂弟的生辰宴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万没想到，竟是这一回？

从前身死之后，也曾听他偶尔凭栏感叹金麟台之高，初始只觉他虚伪矫情，而后听的腻烦，便当是小人得志之语，久了，也就无感。

可这一刻，他却有些明了。

那一百二十级台阶，一阶一磕一血痕，换做旁人，又能比他做的好几分？

他从前对人无故打骂，动辄口出恶言，那一身千疮百孔毒咒，说冤也冤，可说不冤，也不冤。

他走过去将地上那枚珍珠扣子捡起来，抹掉上面沾上的泥灰。

这样质地的扣子，平日叔母赏赐下人也不会用。

可他，竟说是信物……

金子勋唉……

这一世，他终归是同情起了这个曾害他的罪魁祸首。

金子勋没事吧？

金子勋走过来，不顾人眼里的惶恐和惊愕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还是那张讨巧的脸，满脸血污也遮不住的通透清澈的眼光。

额角磕的血肉模糊，手也擦伤严重，脚也跛着。

谁能想到，日后鼎鼎大名，位列仙督的敛芳尊竟有今日之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