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打湿了远山宅邸的门扉。服部平次站在廊下,身上还带着奔跑后的薄汗,混着雨水,深蓝色的和服肩头很快便洇出一片深色。他刚把整理好的证据——邻藩药材商中村助文的证词、交易清单的副本,一一摆在远山银司郎面前,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紧:“远山叔叔,您看,这才是真相。这些木箱里装的其实都是您为了治疗婶婶远山樱旧疾的药材吧,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通敌的私货。”
远山银司郎拿起证词,指尖划过墨迹清晰的字句,眉头缓缓舒展了些。他认得邻藩那位药材商的笔迹,清单上的药材名称也确实与妻子远山樱的药方对上了。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释然,却也藏着一丝担忧,“是我太大意了,我竟没早点想到去寻这些凭证,我也是蠢到没有早点向你们说明我和邻藩的这位药材商之间的朋友关系。”
远山和叶站在父亲远山银司郎身后,听到“真相”二字时,紧绷的肩膀猛地一松,眼眶瞬间热了。她就知道,自己的父亲远山银司郎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她悄悄抬眼看向服部平次,少年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眼神却亮得惊人,像雨后天晴时穿透云层的光。
“那些流言,现在看来分明是有人故意散布的。”服部平次攥紧了拳,语气里带着怒意,“我已经查到,匿名信的字迹与京都那边传来的信件风格相似,十有八九是大冈家的手笔。他们就是想搅黄我和和叶的婚事。”
远山银司郎的目光沉了沉。大冈家的心思,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没想到会用如此阴狠的手段,拿家族名声做赌注。他看向服部平次,少年眼里的坦荡与愤怒毫不掩饰,那份维护远山家的心意,真切得让人心头一暖。
可这些事……
远山银司郎放下证词,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眉头又慢慢蹙了起来。他想起这些日子士族间的窃窃私语,想起服部平藏那日电话里“再观望几日”的含糊态度,想起国末家主那句“江户(东京)能避开所有纷争”的承诺。
“平次,还是……”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谢谢你查清真相。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服部平次一愣:“远山叔叔?”
“流言虽假,可传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远山银司郎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窗外湿漉漉的庭院,“就算现在澄清了,往后提起远山家,总有人会想起‘通敌’这两个字。服部家是大阪的名门,若真与我们联姻,难免会被人嚼舌根,说他们包庇‘不清不楚’的家族……”
“我不在乎!”服部平次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服部平次就想娶和叶,就绝不会在乎这些闲言碎语!我父亲服部平藏那边,我去说服!我认为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改变主意!”
“你还太年轻,平次。”远山银司郎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长辈的忧虑,“家族联姻,从来不止是两个人的事。你父亲服部平藏是大阪的核心武士,一举一动都被盯着。今日能有‘通敌’的流言,明日就可能有更难听的话。到时候,不仅是和叶,连你、连服部家,都会被拖进泥潭里。”
远山银司郎顿了顿,看向一旁沉默的女儿远山和叶,声音软了些:“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不信服部家。只是和叶是我的独女,我只想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她嫁给谁,都要背着‘麻烦’的名声。”
这番话像一盆微凉的水,浇在服部平次心头。他知道远山银司郎的顾虑并非多余,长辈的心思总是更长远,更看重“安稳”二字。可他不甘心——明明真相已经大白,明明障碍已经清除,为什么还要被这些无形的“可能”困住?
远山和叶看着服部平次紧绷的侧脸,看着父亲远山银司郎眼底的忧虑,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父亲,平次少主说得对,流言总会过去的。我不怕。”
远山和叶抬起头,看向服部平次,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相信平次少主,也相信我们远山家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有人还会说闲话,我也不怕。”
服部平次心头一震,猛地看向远山和叶。少女的脸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亮得像星子,那份毫不犹豫的信任,瞬间驱散了他心里的沮丧。
远山银司郎看着女儿,又看看服部平次,沉默了许久。他何尝不希望女儿能嫁给心上人?可国末家的提议还在耳边回响——去江户(东京),远离大阪的是非,嫁给一个知根知底、承诺会护她周全的人。那是一条一眼能看到头的安稳路,而眼前这条路,纵然有真心,却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
“平次……”远山银司郎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妥协,“真相我知道了,谢谢你。但婚事……让我再想想,好吗?至少,等你父亲服部平藏那边有个明确的态度再说。”
服部平次知道,这已经是远山银司郎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了。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证据,又落在远山和叶身上,轻声道:“好的,远山叔叔。但我不会放弃的。”
离开远山宅邸时,雨已经小了些。服部平次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心里五味杂陈。真相虽然澄清了,可远山银司郎心里的那道坎,似乎没那么容易迈过去。他掏出怀里那方被体温焐得温热的手拭——是方才远山和叶偷偷塞给他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手拭上的小雏菊在雨光里仿佛更鲜活了些。服部平次握紧手拭,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他得去找父亲服部平藏,必须让他明确表态,给远山家一颗定心丸。
而远山宅邸内,远山银司郎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色,拿起了电话。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拨给了国末家主国末松:“关于求亲的事……我还需要再考虑几日。”
挂了电话,他走到妻子远山樱的房间外,听着里面传来的轻浅呼吸声,轻轻叹了口气。为人父,为人夫,他终究还是想选一条风险最小的路。只是不知,这份“心有余悸”,会不会最终错过了女儿远山和叶真正想要的幸福。
檐角的水滴还在滴答作响,像在为这场未完的抉择,敲打着漫长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