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的雨一连下了四日,远山宅邸的庭院里积了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远山和叶坐在屋檐下,手里捧着那方绣好的手拭,指尖反复摩挲着流苏,耳边总绕着那些若有似无的流言。服部平次那边毫无消息,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传闻,更不敢主动去问,只觉得心里像压了块湿漉漉的石头,又沉又闷。
忽然,门外传来侍女宫川江子的通报:“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说是有贵客到访。”
远山和叶愣了愣,将手拭小心折好放进袖袋,起身往前厅走。刚走到回廊拐角,就听到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声从厅内传来,带着爽朗的笑意:“银司郎叔叔,多年不见,您还是老样子啊!”
她脚步一顿,这个声音……
走进前厅,只见父亲远山银司郎正与一位身着江户(东京)样式和服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旁边还站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眉眼清秀,嘴角噙着温和的笑。
“和叶,快过来见过你国末伯父和照明兄长。”远山银司郎招手道。
远山和叶走上前,屈膝行礼:“国末伯父好,照明兄长好。”
国末家主国末松哈哈大笑:“真是女大十八变,小和叶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小时候总跟在照明身后跑吗?”
远山和叶脸颊微红。她确实记得,国末家曾是远山家的邻居,国末照明比她大三岁,小时候总带着她在大阪的街道上疯跑,给她买最甜的鲷鱼烧。后来国末家移居江户(东京),两家渐渐断了联系,算起来已有近十年未见了。
国末照明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小和叶,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照明兄长。”远山和叶轻声回应,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总带着一种过于专注的热度,让她下意识想避开。
寒暄过后,国末家主国末松转入正题,语气郑重起来:“银司郎,此次我带照明来,是有件要事相求。”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国末照明,“照明这孩子,这些年心里一直惦记着和叶。如今国末家在江户(东京)也算站稳了脚跟,我想……向远山家求亲,让和叶嫁给照明,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远山和叶惊得抬起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远山银司郎也愣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可这……也太突然了……”
“这并不突然,远山叔父。”国末照明上前一步,目光落在远山和叶身上,带着恳切,“小和叶,我知道这可能很唐突。但我一直记得小时候你追着我要糖吃的样子,这些年在江户(东京),也时常想起大阪的樱花,想起……你。国末家现在有能力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卷入任何纷争,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的话语温和,承诺也带着安稳的诱惑。尤其是“不会卷入任何纷争”这一句,像根针,轻轻刺在了远山银司郎的心上。
这些日子,关于远山家通敌的流言愈演愈烈,虽未找到实证,却已让不少士族对他们家敬而远之。服部家那边虽未明说,但远山银司郎能感觉到,服部平藏的态度似乎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再像从前那般笃定支持婚事,反而多了几分“再看看”的审慎。
他何尝不知道这流言是冲着和叶与平次的婚事来的?若真因此影响了服部家的立场,甚至牵连远山家,他怎能让女儿嫁过去受委屈?
国末家就不同了。他们在江户(东京)发展,远离大阪的是非,国末照明看起来也是个体贴稳重的孩子,和叶嫁过去,确实能避开眼前的风波,安安稳稳过日子。
远山银司郎看着女儿远山和叶泛红的眼眶,又想起妻子远山樱卧病在床时的嘱咐,心头一阵动摇。他放下茶杯,沉吟道:“此事……容我考虑几日。”
国末家主国末松点头:“这是自然,我们不急。只是希望银司郎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对和叶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送走国末父子,远山和叶再也忍不住,拉住父亲远山银司郎的衣袖:“父亲,您不能答应!我……”
“和叶。”远山银司郎打断她,语气疲惫,“你听我说,如今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那些流言一日不消散,你和……平次的婚事就一日难成。就算成了,你嫁过去,也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国末家是真心实意,照明那孩子也不错,去江户(东京)过安稳日子,不好吗?”
“可我不想去江户(东京)!”远山和叶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嫁给照明兄长!我……”她想说“我想等平次少主”,却终究没敢说出口,只能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远山银司郎看着女儿远山和叶委屈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先别乱想了,和叶。我要好好考虑一下的,毕竟事关你的幸福,我可不能马虎。”
转身回房时,远山银司郎望着窗外连绵的雨,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边是女儿的心意与大阪的根基,一边是安稳的未来与避开纷争的可能,他第一次觉得,做一个父亲,比处理任何藩内事务都要难。
而此时的服部宅邸,服部平次正拿着那几张模糊的画像,反复比对。他总觉得画像里的场景有些不对劲——那片密林的位置,明明是邻藩用来存放药材的仓库附近,绝非什么秘密交易的地点。
“少主,查到了。”家臣伊藤润二郎匆匆进来,“邻藩的药材商中村助文说,作为远山老爷的朋友,他前几日确实帮远山老爷采买过一批治风湿的药材,就在那片林子里交接的。”
服部平次眼前一亮:“太好了!把证据整理好,我这就去找父亲!”
他拿着证据冲进书房时,服部平藏正在看一封来自江户(东京)的密信,见儿子服部平次进来,抬眼道:“你来得正好,国末家去远山家求亲了,你知道吗?”
服部平次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国末家?求亲?”
“嗯,国末照明,据说从小就认识和叶。”服部平藏放下信,看着儿子服部平次紧绷的脸,“远山家现在处境微妙,国末家的提议,对他们来说确实有诱惑力。”
服部平次攥紧了手里的证据,指节泛白。他从未想过,阻碍竟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那些流言他能澄清,可国末家的出现,带着安稳的承诺,也带着一丝青梅竹马的情分,这让和叶如何选择?让远山叔叔如何选择?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屋檐,也敲在服部平次的心上。他忽然想起远山和叶绣的那朵小雏菊,在风雨里或许会低垂,却绝不会轻易折断。
“父亲,”服部平次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我现在就去一趟远山家。”
他要去告诉和叶,流言是假的,他相信她的父亲。他要去告诉远山叔叔,无论有多少风波,他想娶和叶的心意,从未变过。
大阪的雨幕中,少年的身影逆着风奔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他不知道,此刻的远山宅邸里,远山和叶正对着那方手拭默默流泪,而她的父亲远山银司郎,正站在岔路口,做着艰难的抉择。这场雨,似乎还要下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