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刀落地的声响尚未完全消散,宴席上的气氛却已悄然不同。远山老爷远山银司郎惊出一身冷汗,见女儿远山和叶安然无恙,才抚着胸口对服部平藏道:“多亏了……多亏了那木刀没砸中。”他并未察觉女儿远山和叶方才那瞬间的动作,只当是侥幸。
远山和叶低着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方才那下意识的一推,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从小就被教导“女子动武是耻”,此刻只怕有人看出端倪,尤其是……服部平次。
她悄悄抬眼,正对上服部平次望过来的目光。他眼里没有责备,反倒带着点了然的笑意,像在说“我懂”。远山和叶的心莫名一安,随即又涌上更深的羞赧,慌忙低下头去,连耳根都染上了绯红。
这场小风波后,宴席的重心渐渐落在了两家的婚事上。大冈老爷大冈忠正几次想插话,都被服部平藏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大冈红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显然对女儿大冈红叶方才的失态(捏碎茶盏)与此刻的沉默不满。
大冈红叶坐在席间,指尖缠着被茶渍浸湿的衣袖。她看得清楚,服部平次的目光几乎黏在远山和叶身上——看她低头吃饭时的小动作,听她小声回答问话时的羞怯,甚至在她被烛火映亮侧脸时,眼底会泛起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这一切凭什么?
大冈红叶攥紧了拳。她是京都望族的嫡女,精通诗书兵法,论家世、才学,哪点比不上远山和叶这个只会脸红的大阪士族之女?服部平次是大阪最有前途的年轻武士,只有她才配得上他,才能助服部家在乱世中更上一层楼。
宴席散时,夜色已深。各家宾客陆续告辞,远山父女走在最后。服部平次主动上前,对远山老爷远山银司郎说道:“晚辈愿送远山老爷与小姐一程。”
远山老爷远山银司郎愣了愣,随即笑道:“那便有劳少主了。”
远山和叶跟在父亲身后,感觉服部平次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脚步都有些发飘。走到宅邸门口时,服部平次忽然停下脚步,对远山和叶道:“远山小姐,你的手拭……可否借我一看?”
远山和叶一愣,想起自己白日里绣了一半的武士手拭,被侍女宫川江子收在随身的竹篮里。她不明所以,还是让侍女宫川江子取了出来。
服部平次接过那方素布,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上面那柄绣到一半的短刀,以及刀鞘旁那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雏菊绣得很有生气。”
远山和叶脸颊发烫:“是、是随便绣的……”
“我很喜欢。”服部平次抬眼看向她,黑眸在夜色里亮得惊人,“若不嫌弃,可否……绣完送我?”
远山和叶彻底怔住了,连呼吸都忘了。送、送给武士大人自己绣的东西?这在礼教里,几乎与私相授受无异。她张了张嘴,想说“不妥”,却对上他期待的目光,话到嘴边竟变成了:“……好。”
服部平次眼底瞬间绽开笑意,像落满了星光。他将手拭递还给她,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空气中仿佛有细碎的火花炸开。
“那我等着。”服部平次道。
送走远山父女,服部平次转身回府,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刚走到回廊,就见大冈红叶站在廊柱旁,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漆盒。
“平次少主。”她走上前,将漆盒递过来,“这是我从京都带来的‘八桥’,味道清甜,少主尝尝?”
服部平次瞥了那盒子一眼,淡淡道:“多谢红叶小姐好意,只是我不喜甜食。”
大冈红叶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白了白:“少主是觉得……红叶的东西入不了眼吗?”
“并非如此。”服部平次语气疏离,“只是我心里已有想求的东西,其他的,便不稀罕了。”他绕过她,径直往内院走,没回头看大冈红叶瞬间煞白的脸。
大冈红叶站在原地,捏着漆盒的手指泛白。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想求的东西”是什么——是远山和叶绣的那方带着小雏菊的手拭,是她那份藏在温顺下的鲜活,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能让他眼里泛起笑意的东西。
夜风卷起落在地上的樱花瓣,扑在她的裙摆上,像一场无声的嘲讽。
几日后,远山和叶坐在廊下,终于绣完了那方手拭。短刀的锋芒被她用柔和的针法弱化了些,刀鞘旁的小雏菊却绣得格外认真,花瓣上还特意用金线勾了细边。
“小姐,真的要送吗?”侍女宫川江子还是不放心,“若是被人说闲话……”
远山和叶捧着那方手拭,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针脚。她想起服部平次说“我很喜欢”时的样子,想起他挡在她身前的本能反应,想起他看穿她合气道时的了然目光。
“送。”她轻声道,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是我答应他的。”
她将手拭折好,放进一个素雅的纸包里,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自己做的梅子干——上次听平次家的侍女小室香说,少主练剑后总喜欢吃点酸的提神。
“阿江,替我把这个送到服部宅邸,交给服部少主。”
宫川江子接过纸包,还是忍不住念叨:“小姐,您这几日魂不守舍的,莫不是……”
远山和叶脸颊一红,没说话,只是望着庭院里的石榴树发呆。树上结着青涩的果子,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藏着酸甜的期待,也藏着对未知的忐忑。
服部宅邸内,服部平次收到纸包时,正在研究城防图。他拆开一看,见那方手拭静静躺在里面,短刀与雏菊的图案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再看到旁边那包梅子干,他忍不住笑出声——这个远山和叶,倒是比他想的更细心。
他拿起手拭,指尖拂过那朵小雏菊,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联姻,若是能与这样的人共度,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而此时的京都,大冈红叶正对着一封密信冷笑。信上写着,远山家近日与邻藩的一个小家族往来密切,似有交易。
“远山和叶,”她轻声道,指尖划过信纸,“想嫁入服部家,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