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人都认知里，程小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他听不听话就像是薛定谔盒子里的那只猫，没到时间点根本没人说得准。
在陆光的认知里，程小时虽然有时候冲动，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会听他的指挥，主要集中在工作场合。
而这就意味着，在日常生活里，他的话未必总是凑效。尤其是反对意见，主要集中在程小时打定主意要撒娇或者撒泼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这头白发在对方眼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而今天在薅对方头毛这件事上，程小时就没理睬他的反抗。不仅没理睬，黑发青年还索性坐在床沿上胡闹了一会儿，伸着一双手胡作非为，在他脑袋上玩了个痛快。
有时候是真的觉得这家伙欠收拾。
“你要敢把你的皮筋用在我头上，”陆光凉飕飕一发眼刀瞥过去，“我就把你买的维生素全扔出去。”
这个威胁几乎不算是威胁，但程小时很买账地把手里的小动作收起来，讨好地咧了咧嘴。
“我哪有，你别瞎想。”
陆光切了一声，连个白眼都懒得赏他。
程小时这个人好就好在，他虽然欠揍，但也识趣。踩着陆光快炸毛的临界点在对方后脑勺上最后揉了一把，黑发青年见好就收，装乖卖傻地朝着人眯起眼睛笑。
这一下笑得眉眼弯弯，两颗虎牙显得分外无辜。
直接把陆光刚要上来的脾气都给笑没了。
程小时这段时间精神紧张，之前犯的PTSD也根本没所谓好过，只不过这几天忙着处理各种事，没什么机会想七想八。现在有愿意这么撒娇这么笑的时候实属难得，陆光虽然面上嫌弃，心底里还是乐意纵着他。
毕竟，能让他多笑会儿也是好的。
于是陆光收了训人的架势，撇了撇嘴，颇为幼稚地伸手在对方脑袋上揉了回去。
程小时就这么好性地坐在床沿，不躲也不闹，甚至干脆拆了辫子让陆光揉得更爽快点，要是还不收手，他说不定能像只大狗一样直接往人手心里蹭。
这家伙不害臊的本事到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平时不常黏人黏成这样子。
陆光知道，程小时实际要比表现出来的更不安，昨天那下流的血是把他结结实实吓到了，哪怕这家伙今天碎碎叨叨好像没什么影响，要一下子完全放心也不现实。
黑色的发丝质感细软，稍微揉几把就感觉在掌心缠起了结，陆光没打算把对方的脑袋搞得一团乱，便以指作梳又从上到下顺了几次。
“你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
陆光收回手。
程小时本来被顺毛顺得挺舒服，对方突然停手一问他没反应过来，迟钝地“啊？”了几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但你不也是吗，都到脖子根了，再长点估计会变成那种非主流翘翘头。”
他不知道脑补到了什么，没忍住比划着陆光咯咯笑出声。陆光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一边用手探了探后发的位置。
他的发质要偏硬，也比较容易被拗出奇怪的造型，程小时说得倒也没错，再长点估计就真得变成非主流洗剪吹。
放在以前，他们因为头发长度不一样，程小时又经常懒得拾掇自己的发型，所以陆光基本都是自己去理发店。
而现在不剪头发这个事，倒不是程小时不修边幅的习惯传染给了他。只是受伤之后大家在被各种情况推着走，以至于谁都没想到理发。何况现在家里就没人愿意把他和任何尖锐物品放在一起，还是摆到别人手下，乔苓自己暂时也不敢给他们俩任何一个剪头发，所以就更没人提及了。
“咳，咳。”程小时终于笑够了，从床边站起身打量陆光，“要不我来解救你一下？”
陆光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怎么，这么不信任我的手艺？”程小时故作不满地拧起眉，“我动手能力可是很强的！”
“我知道。但你剪过头发吗？”
“多多少少算剪过。”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诶呀我真剪过！”
“不。”
“诶，陆光，我试一试嘛，你全程对镜子，你说往哪儿我就往哪儿，成不？”
“……不要。”
“就试一下，好不好啦。”
陆光一方面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兴致到底是哪儿来的，另一方面又有点想捂死刚才提起这个话题的自己。但程小时撒娇胡闹一把好手，经常陆光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答应，或者被迫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陆光是个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在上辈子欠了程小时几个亿。
不然怎么会允许这家伙对自己的头发胡作非为。
……他这辈子甚至还在帮程小时一起还债。
……
陆光短暂地陷入了沉思。
但程小时咋咋唬唬的嗓音让他没能思考太久，并且因为对方丰富的幼稚战斗经验，在两秒后被拉到了同样低幼的心智水平。两个幼稚心爆棚的大男生最终达成的协议也没什么新意，吵了半天决定：帮彼此剪头发。
谁也不亏着谁。谁也讨不着好。
一时间鸡飞狗跳，剪子声霍霍而来。虽然有用塑料袋接着，但免不了零零碎碎的发丝四处飘散，黑发白发到头来还是乱了一地，塑料袋完完全全充当着花瓶，没派上什么用场。
收获还是有的，比如一个毛色混杂的卫生间，活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动物掉毛的惨状。
不过好在程小时的手工活可圈可点，陆光除了有一小截刘海的碎发稍显突兀之外，倒是没什么别的大毛病。而程小时占了发型和发质的便宜，不管陆光怎么下手，到最后的成果都没有太坏。
头发剪短了总觉得清爽了不少，一直压在心头的重量似乎也随之减轻了。黑发青年拢了拢头发，轻甩了一下刚扎起来的小揪，点点头表示肯定。陆光看着他，收起之前半真半假对刘海的抱怨，只是挑着眉梢笑看着镜子里的对方，没对这家伙吊儿郎当的姿势做评价。
现在的程小时看起来很好，如果陆光愿意骗自己一会儿，几乎可以假装回到了一切发生以前的样子。而他确实希望他们所有的麻烦能像快刀斩乱麻那样有始有终，尽快结束。
只是天不遂人愿，尚有长路要走。
这么随着性子幼稚了一通，两个人笑也笑够了，闹也闹得差不多了。
随着剪下来的碎发被收拢冲进水池，程小时看着打着旋儿的漩涡，慢慢收起刚才那股胡闹的兴奋劲儿。
陆光斜倚在门框上，还不是很习惯头发的长度。他伸手捏了捏后颈，掏出手机问程小时想吃什么外卖。
“吃什么外卖啊，我做。”程小时关掉水龙头，掸了掸手，“你自己什么脸色你没数呢，到时候乔苓又得说我虐待你。”
“你还真把自己当劳动力压榨了？”陆光没跟他客套，自顾自地下了单，“好几天没歇了，今天休息会儿吧。”
“诶呀，没事。”程小时也没拦着他，只是朝着他笑，“我这不歇着呢。”
***
另一边，在警局写报告的肖力没有太多能休息的时间。
陈彬上一次在民租房跟着出警，队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就此归队。撇去那些劳什子的异能和附身不提，收集的证据和社交比对都说明，苏桦林就是陆光被袭那晚报警的人，也是杀害张谦的嫌疑人。
但他现在身受重伤，躺在ICU里至今未醒，没有办法做笔录也没办法配合调查。何况肖力清楚他不过是真凶的替罪羊，怎么把事情报告上去也是件难事。
年长的刑警自然不希望冤枉好人，但是从证据和能得到的客观事实来看，苏桦林就是结结实实背着一桩命案，洗都没得洗。而说起这个，又要讨论孟千山一家子的现状。
虽然苏琴坚持伤人的是自己，但至少半个支队的人都目睹了程小时格挡孟衍的过程，她再爱子心切，也改变不了被目击的事实。而孟衍是个十岁的孩子，还有精神疾病，虽然肯定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但……他们本来就不是该被追责的对象。
肖力是个警察，白底黑字注解的只能是客观事实，这是他的职业准则和底线。
但看着自己打下的一行行文字，他总觉得越来越不痛快。
大概是盯屏幕盯太久了。肖力头疼地看着闪烁的光标，忍无可忍地关掉了文档。
根据陈彬的报告，乔苓那边暂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动向，而孟千山他们一家子也处在僵局，后续事宜暂时没办法处理。
关于抓捕真凶……肖力不觉得自己可以掌握超能力，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堵死凶手附身替罪羊的每一步。这方面，他们能仰赖的只有照相馆的那两个年轻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如果真有什么是他能做到的。
肖力沉思了一会儿，目光往窗外的配枪室转了几圈。他能想到的，就是想方设法抓住凶手的现行，看到他本人。
然后……
他的想法在脑海里顿了顿。
但这可行吗。
又要怎么做呢。
***
程小时难得在晚饭过后就犯了困，于是陆光利索地把他赶去洗漱上床，满心希望对方能睡个好觉。
但希望还是希望，稀碎的生物钟不会因为偶尔的放松就回归原样，程小时勉强安稳睡到了后半夜，但他摸黑从上铺爬起来倒水喝的动静还是没逃过陆光的耳朵。本来陆光没打算去打扰他的动作，但这人喝完水就半蹲在床边扎了根，陆光心理再强大也耐不住有个人大半夜蹲在床边盯着他，只好转过身睁开眼也一样去看他。
类似的事在陆光住院那会儿也发生过，陆光记得这人乌漆麻黑的不睡觉就搬着把椅子坐在那儿看自己，那个时候他精神还不太好，模模糊糊醒来差点被吓得炸毛。
他本来以为医院也去了，一整天打打闹闹过得也算松快，程小时应该不会那么在意自己能力交锋反噬的事了。
……所以还是在担心吗。
陆光叹了口气，率先收回了视线，靠着墙让了让床位。
“上来吧。”
程小时还是看着他，只是神色黯黯的，目光有些闪烁。
“要在那儿蹲多久啊。”陆光无奈，“过来，要不就回去好好躺着休息。”
“我……”程小时清了清嗓子，“我没想吵醒你的。”
“我知道。”
“……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光耐着性子，“你到底要不要过来。”
程小时又沉默了。陆光耐心地看着他，在背光的轮廓里勉强看清他抿了抿唇。
这代表默认。
也干脆没再把另一床被子拿下来，陆光扬扬手将被子分了程小时一半。面对躺在身边不知道和自己较什么劲的同居人，他只是善解人意地保持安静，道了一句晚安。
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对面的肖力听上去没怎么睡觉。陆光很感激他至少没在昨天联系他们，不然程小时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就算直接泡汤了。
电话内容开始是比较常规的信息互通，他们保留了利用未来的事——没必要给出一些可能不存在的希望。
但进展到关于抓捕真凶的讨论时，好警官显然有自己的考虑。
“我的想法是，当场击毙。”
电流过滤的男声显得低沉而失真，照相馆的两个人都因为这句话在原地呆愣了一下。
“你们觉得可行吗？”
这件事没办法直接给出答复，陆光在和程小时对视一眼后就摇摇头表示了迟疑。肖力听起来倒也没指望能一下子得到答案，只是应了两声表示理解，然后就扯开了话题。
但这个想法显然没能就这么随着话题一起过去。挂断电话后程小时看了看陆光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深入探讨。
或许是他的错觉，陆光在听到问题的时候流露出了一种莫名的排斥。
“陆光？”他重复了一遍问题，“所以你觉得不行？”
“不是。”陆光拧着眉，“只是……光是这样不够。”
“什么意思？”
“这个想法的不确定因素很多。”陆光公事公办地回答，但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生硬排斥，“就算假定我们能把他本人逼出来，为了稳住他，你肯定也要在场。”
程小时眨眨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对鲜血的反应有多激烈，陆光就有多不愿意让他看到这些。
但其实比起整个连八字都没一撇的想法，陆光现在思考的更像是任务里的细枝末节。放到以往，作为观测者和引路人，这种思路显然缺乏陆光平时基本的大局意识；哪怕冲动如程小时，也知道他的PTSD在整个计划里都不应该是被优先考虑的部分。
倒不是说他有多强的牺牲精神，只是这种逻辑习惯确实不太像陆光平日的风格。
这也让程小时意识到对方在这通电话之后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冷静。
“既然是能力者的事，我本来就该在场。”他努力装作不太在乎的样子，“不然人谁去抓啊？”
“……”陆光没有急着反驳，只是语气依旧生硬，“可当场击毙——”
“哎陆光。”程小时挥了挥手，难得充当那个把话题引回正轨的人，“现在什么都没商量呢，考虑结果是不是太早了点。哪怕要想，至少也得先想怎么把他逼出来吧？”
他这话直白简单，陆光在被打断之后就收住了话头。尽管不太想承认，但程小时说的都是对的，他确实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没错。”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把思路拉回来，“那么首先，先确定他的确是个人吧。”
程小时被他的措辞噎了一下，表情古怪地皱了皱眉：“这说法怪瘆人的。”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程小时叹了口气，没再打岔：“我们只能这么假设吧。毕竟就算是穿越，我也只能在物理上制服他。如果他连实体都没有，那什么都别想了，根本不可能。”
“倒也不是毫无依据。”陆光思索了一下，“按你的能力来推，他附身刘旻的时候也携带了他本身的体能，所以总该有一个‘原本的身体’作为基底。”
“有道理。”程小时点点头，“而且他能和我打得有来有回，身体素质肯定不错。”
“另一方面，我注意到过。”
“注意到什么？”
“苏桦林的民租房里，有果皮。”
“啊？”话题转变得太快，程小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和他是个人有什么关系？”
陆光伸手比划了一下垃圾桶的位置：“那天那个点，他劫持了孟衍和苏琴，肖警官说那几天苏桦林本来应该在出差，所以理论上房子里的垃圾桶里不应该有果皮。”
“你的意思是……他有作为人的普通偏好？比如他喜欢吃水果？”
“倒不一定是吃水果，”陆光摇摇头，“毕竟他的脑回路没多少人能理解，但至少曾经——他应该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成长过，并且养成过一定的作为人的习惯。”
听陆光这么一本正经地分析一个人到底是不是人，感觉不仅魔幻，还有点惊悚。但这么一通分析下来，程小时知道他们基本可以肯定，凶手至少是一个他们有机会通过物理手段制服的对象。
“但只是有机会是不够的。”他看着陆光，对面的白发青年也了然地点点头。
“对，不够。”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击毙之类的强硬手段失败的话。我们还需要一些后备计划。”程小时沉下心来，脑海里冒出了陆光先前说过的，关于未来的可能性。
“陆光，之前你说……如果我能穿梭到未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我说我也不知道。”陆光的视线直白地落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程小时总会重新提起这件事，“未来不算是我能操控的范围——大概也不是任何人能操控的。”
“上次你说我们要一件一件完成任务。现在孟医生那边已经告一段落。”程小时试探着抬起眼去对他对目光，“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试一试了。”
“关于未来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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