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Lining 天光 39-落音_Roin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落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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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

世间万物依附于斯，浸没于斯，生于斯，长于斯，别于斯，离于斯。

泯灭于斯，亦重生于斯。

从来没人敢说自己勘破了时间的秘密，纵使像程小时陆光这样拥有能力的人，也不过是借助时间的便利之处，在过去稍微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修饰。

且只能是无伤大雅的修饰。

生死有命，节点使然。妄想依靠人力撼动时空法则，若是真在表面上成功做出了什么改动，时间也势必要叫那些好的坏的一并移交到未来某个点，齐齐整整一分不落的交还回来。

就和物质守恒和动力守恒一样，或许也算某种未被命名的守恒定律。至少陆光在冥冥中这么相信。

毕竟，世间法则向来如此，这样才公平。

也正因为如此，陆光才有底气再三同程小时重申：Emma的死是时间线上的必然，已成定局便无人可改。张谦同理，其他受害人也同样。

可人文因素一向也是客观规律难以控制的变量。陆光如何言之凿凿，时至今日，程小时也依旧避免不了下意识地把自己排进相关责任人里的思维定势。

时间本就是需要辩证看待的存在。亦或者，它也能是辩证本身。

有人说时间是良药，有人说时间是最消极的疗愈，是走投无路到最终的无可奈何。

或许都对，也都不对。

“真相是时间的女儿”。

或许就是由于大把的人看不透，也懒于琢磨其中的关系。才会最终流传下这么一句看似深奥，实则意味消极的俗语。

类似的话题其实程小时和陆光在高中大学的时候也偶尔会提起，倒也不是很认真的讨论。一般起始于程小时一些无厘头的疑问，终于陆光某些讳莫如深的总结。

前者总会调侃后者，说他讲起这些有的没的大道理像个神棍，而陆神棍通常回他一个白眼，颇为刻意地叹口气，一句“你无不无聊”在嘴边挂着，但语气里笑意明显，听不出太多抱怨的意思。

那个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几年后会需要如此正经地深思起时空之间的因果来。

***

“可以吗，陆光？”

对未来的探究是一场完全未知的探险。

容错未知，方式未知，界限未知。

而面对如此多的未知数，陆光一时间只能听着对方的试探，没办法马上答复。

白发青年短暂陷入了沉思，他一言不发的时候总带了种一板一眼的严肃，平时看着倒也还好，但现在事关重大，就显得更肃穆些。程小时在沉默里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忍住，决定再问一遍。

“我答应过，要试的话，可以。”陆光轻出了口气，对上他的眼神，“但之前也说过，如果你现在拍一张照，我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嗯。”

“这意味着我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指导你了。”

“我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进去，也不知道如果你真的进入未来时间线的照片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听上去有些少见的犹豫，出口的话像是在打预防针，也像是在宽慰，“虽然是个方法，但你也别报太大希望。只是尝试。就算真的不行也不要勉强——”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比之前啰嗦了不少，陆光要出口的音节在舌尖拖了拖，被同居人适时地打断并接过了话。

“有条路总比没有强。”程小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总得试试。”

是啊。总得试试。

陆光垂下眼低叹了声，随后又轻嗤了一下。

“也没人拦得住你。”

像是他平时会拿来损人的语气，但白发青年的故作轻松有些太刻意，他能感觉到同居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怎么，怕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啊陆光，莽上去就对了。”

揶揄的语气倒是很到位。只是这洒脱劲装得不伦不类，演技谁又比谁像样了。

陆光没好气地敲了他一下。

“莽什么莽。先坐下来给我把计划定了。”

制定计划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他们对未来一无所知，所以反而没有那么多能考虑的东西。能控制的无非就是让程小时拍照还是让陆光拍照。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决定第一次还是让程小时自己来，这样不管到时候他落脚到哪里，至少能把所有变化集中在他自己身上。

而陆光虽然已经不能再做到当一个能帮程小时剧透的领航员，但毕竟共感多多少少还是有用的，程小时也需要仰赖他的决策力和分析力，所以他很强硬地要求保持精神链接。

在这点上虽然程小时不放心，但也做不到反对。毕竟陆光看起来对时空规则更了解一些，如果真的把程小时两眼一抹黑扔进未来，那才是真的要完蛋。

“陆光。”

“嗯？”

“如果……”程小时看着手机上自己刚刚随意拍的照相馆内景，语气有点闷闷的，“如果真行不通呢……我是说——唉，不是，现在不是这么想的时候。”

“如果不行，我们就另想办法。”程小时很少在这种临了的时候变得瞻前顾后，陆光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指尖点了点手机屏，“不是你说的吗，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现在又犹豫了？”

程小时被他噎了噎，想也是觉得他们俩这样彼此犹豫又彼此打转的安抚有些好笑。他稍微泄了点强撑着的积极，扯扯嘴角摆出一个笑。

“行了，你要做的话就别多想。”陆光把手机递给他，“准备好了吗？”

“嗯。”

程小时深吸了一口气，点开快捷方式里的相机。

照片正如以往千万次偶尔心血来潮的内景照一样，从阳光房打过来的光影，静谧的客厅，远处光线稍暗的前台，还有露出一角的阶梯。

陆光的手早早等在了一边，同以往一样。

而程小时就算有什么犹豫，他也没表示得太明显。

击掌的声响不轻不重，只带起一阵轻巧的风。

***

这种沉默太不熟悉。

如果说程小时消失的那瞬间，陆光没有窒住呼吸，那他一定是在说谎。

做好心理准备开启任务是一回事，但深切体会变化带来的焦虑，又是完全独立于此的另一件事了。

最明显的一点，两人之间的共感并不像之前一样立即产生。陆光面对空荡荡的客厅，却感觉不到程小时的任何情绪或者感受，也看不到周围的场景。这种空虚让人觉得恍惚，他顿了顿稳下心神，试探着喊了一声：

“程小时？”

“……程小时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陆光感觉自己的心提了起来，但脑海里的沉寂却又和彻底的沉默不太一样。

一时间，各种猜测都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

程小时现在在哪里，他真的和程小时失联吗，如果失联了他又该怎么办。如果长时间联系不上，那个笨蛋应该会尝试击掌出来，但如果这个方法失效了呢。如果他所熟知的规则只能运用于过去，他们现在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他是不是不该这么干脆地答应对方尝试，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从失联到迷失，思绪里的紧张不可避免，甚至连过于戏剧化的可能性都不可控制地冒出来宣告存在感。

直到掌心传来些微的刺痛，陆光才意识到自己攥紧了拳。

冷静点。

他们这段时间已经经历了够多能力使用时的新状况——不能附身，能力交锋，能力反噬。但这一次依旧是和以往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感觉。

从陆光的视角来看，他的一部分思维像是被拽进了另一个维度，他描述不出来，但能隐约感觉到它和正常思绪的区别。像是落在一片云上，或者浸在一片雾里。

这种感觉太飘渺，过度注意它的话反而像是某种臆想出的幻觉。陆光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去给自己倒一杯水。

他得分散一下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如果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多少意味着他依旧和程小时保持着连接。

这是好事。

窥探未来本来就会有很多的未知。

陆光看着杯子里的柠檬水，乔苓带来的柠檬没那么品控不齐，闻起来也没有涩口的苦味。他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垂下眼努力去抓脑海里若有若无的那个点。

他不能仰赖先前的经验，保持冷静才能让任务顺利进行，才能尽量让程小时平安回来。

『——喂，陆……陆光，陆光？能听见吗？』

杯沿在齿边轻磕了一下，陆光放下杯子。

『我在。』心脏在听到熟悉的嗓音时被放归了原位，陆光回到客厅坐下，尽管对面看不见，也还是点点头表示肯定，『能听见。』

『好家伙，我差点以为要失联。』程小时的声音没有之前链接时那么有实感，就像是从什么信号不好的地方打电话回来，『我喊了很久，你如果再不回的话我就要退出来了——你感觉没问题吧？』

『我没事。很正常。』陆光应道，『可能是时空之间的差距比较大，我们的链接有一定延迟。』

『你能看到我这边吗？』

『有点模糊。』陆光眯起眼尝试着辨认，想从那团黑白的光影里看出点什么，『但应该是你的视角。』

『我感觉你看清了可能也没什么用。』程小时前后环视了一圈，『这里很……奇怪，黑黢黢的一片，有些地方有点光，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其实说是奇怪已经是保守了。

不仅是目之所及根本什么都没有，程小时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很轻，似乎连重力和方向都不存在。但这估计和宇航员在太空里的失重有区别，说不太上来，感觉很……虚无。

『陆光。』

『嗯？』

『我觉得自己现在像盘古。』程小时摆着手示意了一下周围，『盘古开天地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感觉。』

陆光本来还拧着眉思索目前的现状，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奇妙比喻逗得愣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地训他：『你能不能想点正经的，要当神仙现在还早了点。』

『活跃点气氛嘛，谁叫你不说话。』程小时撇了撇嘴，『这里太安静了，你不说话我都觉得慎得慌。』

『你在那边有什么感觉吗？』陆光闻言便顺着给他抛问题，『跟我们猜想的不一样，所以预知未来大概是不可能了。趁着还有时间，你不如到处转转。』

『转着呢。』程小时应了一声，尝试着迈步，『但其实感觉很奇怪，我就像踩着空气，只能通过那些白光的位置确认我在走。』

虽然不能收获第一手的感官，但透过程小时，陆光多多少少也知道对方目前的状况。能观测到东西有限，而他们目前看见的，也和理想中的“未来”大相径庭。

其实一定要说的话，陆光也没有非常惊讶。他对时间流向的理解本就和常人不同，他对过去知晓得多些，而对于未来，他拥有的是更接近本能的理解。因为尚未确定，一切都和可能性和概率相关。

陆光大学修的不是数学物理之类的基础学科，对薛定谔的黑猫、波函数或者时空集合之类的东西最多也就是在科普纪录片里略有耳闻。不过话说回来，一定要用学术角度看问题，他和程小时两个人就足够把现在有的科学理论弄得乱七八糟，所以反而也不用考虑这些。

至少程小时感受的“虚无”是真实的，“不确定”也是真实的，而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未来”运行的方式，以及是否能为他们所用。

『陆光。你刚刚看到了吗？』程小时在一团迷雾样的白光之前站住了，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

『嗯，什么？』陆光看不太清，不太适应地揉了揉眼睛，『你说刚才闪了一下的那个画面吗。』

『是啊，就在团雾里，隐隐约约的。我瞅着很像咱们照相馆的客厅。』

程小时说着靠近那团光雾，眯着眼试图辨认。但就像是最开始不明晰的链接一样，越集中注意去看，画面却似乎愈发模糊。

恍惚里画面中似乎是陆光坐在沙发上的画面，程小时下意识伸手，却像是搅碎了水面，将本就不清晰的图景变得更不清楚。

『陆光，你站起来试试。』

『嗯？行。』陆光有点不知所谓，但还是依言起身，『怎么了？』

虽然还是很不清晰，但程小时也能捕捉到画面中的人影随之动了一下。

『我感觉……我能看到你。你现在是站在单人椅边上，茶几上还有茶杯，对吧——诶，啧，怎么又看不见了。』

陆光愣了愣，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没错。你应该确实能看到我。』

『好神奇。』程小时伸手又搅了搅面前的白雾，『为什么现在又看不见了。』

『不清楚。』陆光站在那儿，低着头思索，『也许，是某种时空投影吧。只是未来受可能性的扰动比较大，所以呈现的东西不稳定。』

另一边，程小时已经粗略地走过了近旁的另外几片白雾所在的地方。

『行吧，有道理。』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些飘渺，『我还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一定是场景，也有人，或者一闪而过的小动物什么的。』

『嗯。』

程小时收回探索的目光，重新审视了一下这片空间，只觉得空得有些难受。

『陆光，未来，就是这么空茫茫的一片吗？』

『或许吧。』陆光透过他的眼睛同样凝视着这片不知黑白几何的空间，『但另一个角度来说，只是可能性未定而已。』

『但是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感觉起来——完全不一样。』

『过去的时间在大部分人的视角里应该是线性的。』陆光简略地解释，『我们穿越回去的那些时间就像是往里面插了一个环，用环去代替掉原先的线——但因为是环，交于线的只有一个点，所以只要节点结果不改变，也就不会改变现实。』

『……好吧。』程小时听上去在努力理解，『也许，大致懂了。』

『回来我画个图跟你解释。』

『别别别。』程小时连连摆手，『你当是高中解数学题啊。』

他听到陆光在对面不置可否的轻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好了。』

虽然探索未来是个开拓性的新体验，但好像目前也拿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陆光敛下眸子轻叹了一下，收起了大半的笑意。

『没什么新东西的话，就回来吧。』

『唉，行吧。』程小时跟着叹了一声，但还是有点不太甘心地挥手对着白雾甩了甩，『本来以为能找到什么突破口——算了，回来再细谈。』

白雾在他指尖泛出波纹，又在无序间消散聚拢。

可大概正应了那句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就在他准备拍手退出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几乎幻觉的呼唤。

“……小时？”

程小时击掌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知道陆光也听到了，因为链接那边传来了对方同样惊疑的抽气。

但比起对方的惊讶犹疑，他知道自己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灵魂深处的震颤。

他回过头，面对雾气里比起别的图像更为明晰的人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合适，甚至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情才合适。

他以为那些是已经被遗忘的本能。

而那些本能催着他，将那句早已生涩的呼唤推出口。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