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Lining 天光 22

“苏桦林。”

这天晚些时候孟千山果然依言给他们发来了租客的名字，程小时把消息里简单的三个字咀嚼再咀嚼，却也没有想到任何熟悉的影子。

“不是我们认识的人。”陆光坐在单人沙发里，一点点复盘今天得到的信息，“可以确定的是孟医生一家应该不是主动接触凶手，今天也没有人被附身。孟衍的状态不足以让他自己完成传递字条的任务，所以至少他本人被附身过一次，不排除再次附身的可能。”

“我已经把字条还回去了，在不知道凶手行踪的情况下，这是唯一一种能让他看到的方法了。”程小时叹了口气，脸色有些纠结。

尽管下午孟医生的坦白让他们深受触动，但这些真相不足以成为案件破获的条件。

他们依旧需要调查凶手附身的方式。也依旧要按照对方想要的，把“游戏”继续玩下去。

所以装着全家福的文件袋里，不仅仅是一家人印刻纸上的欢颜。里面夹着的，还有程小时从口袋里找到的那张字条。

后面只回复了两个字。

“收到”。

“总而言之，先把这个名字交给肖警官，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程小时在手机上劈里啪啦打着字，发完消息后思考了一下，又抬眼去看陆光和乔苓，“我还有些简单的想法。”

“怎么说？”

“虽然不知道这个苏桦林是谁，但我觉得他依旧是凶手的傀儡。”程小时指出，“张谦死在他的房子里，他又一直没露面，凶案一定和他有关。可是凶手不会在明显和自己有关的屋子里下死手杀人。”

“你确定吗？”乔苓犹豫地发问，“我们怎么知道他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他特意找了肖警官查不到租客的民租房。”程小时眨眨眼回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但通过孟衍和我交流，证明他不在意苏桦林身份的暴露。如果不在乎掩饰自己的身份，又何必多此一举浪费功夫呢。”

“听起来就很自相矛盾。”

程小时的思路打了岔，只能抿着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完全想通。

“也许，”陆光开口推测，“他原本的计划里包括了苏桦林，但没有打算利用孟衍。只是因为我们打乱了他的计划，所以他才临时改用的人手——这样的话还得确定他认识苏桦林的时间，是不是在我们抓到刘旻之前。”

“我再问问肖警官，”程小时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手机，“希望很快能有答复。我们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的附身途径，依旧只是能确认孟衍曾经被附过身而已——啊真是头疼。”

“那就换个思路。”陆光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来想一想，被附身的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

程小时很不喜欢数学。

他不笨，高中数学成绩也不算太烂，准确地说只是不太喜欢数字。

什么一二三七八九的，好像十个方块挤在一起就能解决人类难题一样。

……好吧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能。但这又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

照相馆的账自从有了合伙人之后就一直是陆光在记。虽说他防蓝光眼镜一戴，Excel表格列得整整齐齐，比照相馆老板那套大大咧咧的记账手段精细了不止一点，这么算来，程小时讨厌数字工作也是他彻底当甩手掌柜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如此，每次陆光和他唠叨三项法则十二个小时的时候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打断，跟他讲逻辑可以，一提数字他就头大。

但看到先前笔记里列出的那些关系，他突然觉得逻辑也没比数字好多少。

乔苓难得久留，作为拥有被附身亲身体验的人，她自然要留下来帮忙排查信息。

于是她看着自己的名字被陆光列到了摊开的大张笔记纸上，边上还罗列着一系列迄今出现过的相关人士。刘旻，张谦，孟千山，孟衍，苏琴，还有陈警官肖警官甚至是陆光程小时他们自己。

陆光拿出大概是程小时上辈子买的红笔，墨水不太流畅，他朝纸上划了好几道才勉强能用。

“这里。”他刷刷圈出了几个名字，笔尖落在那个“衍”上，“这些是目前可确定被附过身的。”

他想了想又在名字间连上几根线，眯起眼盯了一会儿：“你们能想到什么联系吗？”

乔苓沉思着垂下眼，视线在自己名字外画的那个红圈上挣扎了一会儿，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迷茫：“孟衍这孩子……我之前绝对没有交集，这我可以肯定。而刘旻......除了在新闻上看到，也很难说有直接接触，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啊......”她突然停下来，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怎么了？”

“......一定要说的话，”乔苓有些犹疑地开口，“他......被捕的那天，我好像是见过他的。”

“什么时间？”程小时皱起眉，那个晚上的突变太多，痛苦的回忆也太多，若非必要的话，他真的不是很想提当时发生的事。

乔苓看到他的表情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她的声音很明显轻下来，目光带了点歉疚的躲闪：“就是晚上，你们给我发消息说找到珊珊了，凶手也在照相馆落网，然后我赶过来找你们。”她尝试着不带感情地叙述，但还是免不了磕磕巴巴的，“我到的时候你们都在门口，警方还在收尾。然后大概是在路过警车的时候......？我似乎和他对上了一会儿视线......但我、我也记不太清，可现在想起来就感觉，挺奇怪的......”

乔苓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看起来难得弱气，而程小时换了个姿势陷进沙发里，神色有些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陆光瞥了突然陷入沉默的两个人一眼，轻咳了两声后理智地发问。

“仅仅是对上视线吗？”

“嗯。”乔苓埋着脑袋，闷闷地回答，“我记忆里应该没别的了。”

“好。”陆光点点头，语气轻缓，“了解了。”

他在笔记上顺手记了几笔，又指了指Emma和刘旻之间的线，转身向程小时确认。

“你说，Emma也被附身过，对吗。”

“啊？”

“我在说Emma。”

黑发青年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脑子里反射般地闪过废弃大桥上向下坠落的那一道剪影。他愣愣地看了陆光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有些迷茫地重复了一遍。

“Emma怎么了？”

陆光不太放心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决定要不还是先不问了。

“哦对你说附身，”可程小时这时又突然自己接上了思路，有些心急火燎地回复，“当然，我敢肯定。我是说你当时也看到了，如果不是被附身的话她——”他没能把话说完，音量没控制好有些响，是对心情欲盖弥彰的粉饰。

“程小时。”

身边的人越过扶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这人的态度又一百八十度转弯，忽地闭上嘴安静了下来。

“……我没事。”他吐了口气，朝陆光点点头。

陆光很轻地嗯了一声，顺着他的意思没强调他的情绪，只是继续和两个一时间不太在状态的人梳理信息。

“虽然这么推断有点草率，但现在只能想想如果Emma和乔苓姐都和刘旻有一样的联系，那会是什么。”

“……对上……视线吗？”程小时喃喃着抬起头，“这么说来也不是全无道理——可是，这怎么解释他附身乔苓之后还能回到刘旻身上让他自杀呢？”

“或许目光接触是决定他是否进行附身的条件，之后在已附身过人身上附身并不需要媒介。”陆光猜测，“但我们的能力并没有共通处可以类比。”

“如果假定是这样，凶手借助的是目光接触来进行首次附身”程小时拿笔点了点乔苓周围的那圈名字，“就可以先开始排查还有谁有被附身的可能了。”

“可我，”乔苓听上去带了点慌乱，她刚想抬起眼看程小时和陆光，又忙不迭地避开视线，“这段时间我看过的人各种各样，从工作室到医院，还有你们和珊珊董易，这怎么算得清啊？”

“如果他不在你身上，自然也不能发动能力。”陆光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乔苓姐，你最近应该没有什么突然失去的记忆片段吧。”

乔苓摇摇头：“应该没有，而且我最近都有和人在一起，如果有表现异常，应该会被注意到才是。”

“一定要说的话……”她垂下眼，“也就只有那天晚上，我的记忆是很混乱很模糊的了。”

***

见话题又绕回了那一天，陆光适时地停下，没再继续追问。

虽然他是受伤的那个，但说实话，因为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之后又昏迷了这么多天，他对那个晚上本身的应激反应远远不如屋里的另外两个人激烈。诚然，疼痛和血色、以及水果刀的触感依旧在记忆里鲜明非常，但这些都和那晚模糊的记忆有很强的割裂感，像是对比饱和被调得过高的相片，只有前景里寥寥的色彩格外刺眼，背景反而显得不那么明晰。

可对于程小时和乔苓来说，那天晚上的事，多想一秒钟都算是折磨。

反正继续追问也没什么意义，如果先前的假设成立，那么凶手转移的时间最大可能就是在救护车上，或者在医院。

不然也没有谁能连上孟衍那根线。

等等……真的没有吗？

陆光顿了顿，在苏桦林这个名字下划了几道，又在边上加了一个问号。虽然肖警官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按照私交关系，的确也有可能，是通过这个人转移的。

程小时很明显也想到了这点，他努力思索着乔苓在那晚是否还出现过第二次精神恍惚或者神色不对，可他的思维很难集中，脑子里都是当时救护车明明灭灭的红蓝双色灯，还有那一片暗红的血色。

今天这些讨论已经够了，再让他想下去未免太残忍，陆光看着对方有些苍白起来的脸色，及时叫了停。

“想不起来就算了。”他看着愈发沉默的两个挚友，温声宽慰，“我们可以找其他办法确认。”

剩下的两人没有回答。

***

“有进展了吗？”

肖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程小时给他发的那个名字诚然是一个线索，但在现在这种线索纷乱复杂的局面下，多一个人名意味着可能多出好几倍的工作量。

“还在搜集相关的信息，肖队。”陈彬刚从信息科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资料，还捎带了一只警局内部的移动硬盘。他把东西放到肖力的桌上，深吸口气转换了一下思绪，开始给自己的上司报告。

“苏桦林，男，三十二岁，婚姻状况未婚，档案里写的是一个私营企业的小职员，除了几次违章停车和超速行使之外无犯罪违法记录。”他陈述着对方的基本信息。

“现在能确定的是他暂时租住在照相馆附近的民租楼，没有签严格的租房合同。

“目前在比对他的社交圈，暂时没有特别的嫌疑，但是在张谦出事那几天好像出入过河边的百货商店。”

“他和你见到的女人和孩子什么关系？”

陈彬摇摇头：“还不知道。”

“行。”肖力深吸了一口气，把资料拿到面前。

“接着干吧。”

***

“不行。”陆光反对的声音很坚决，“我们还没到那一步，你没必要——”

“那你有什么办法。”站在他对面的程小时也没打算让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率的核实方式。”

乔苓今天留得太晚，徐姗姗秉持自己中国好闺蜜的名声，和男朋友再次响应召唤过来把自家姐妹接回去，也配合地什么都没有问。

而她们两个前脚出门，程小时后脚就跑回房间开始翻箱倒柜。陆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一脸疑惑地扶着扶手跟在他后面上楼。

进房间的时候程小时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把里面那只柜子里的东西清出来了大半，零零散散地摊在地上，全是些一时半会儿不怎么用得到的杂物。陆光记得他们平时会把非当季的用品或者大扫除时用的小型电器塞在里面，但这些东西怎么听都不像是值得大张旗鼓翻找的。

“你在找什么？”

他坐到书桌边的椅子上抛出疑问，但程小时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继续把柜子里的东西往外挪。

看他没有心思回答，陆光挑了挑眉，一只手支着脸倚在桌边，想着干脆等他找完再等解释。

悉悉索索的声响持续了一阵，木板的摩擦音听起来越来越空。但他们的衣柜里毕竟没有藏着爱丽丝的兔子洞，几分钟之后程小时顶着一头因为蹲上蹲下有些凌乱的发型，将一个东西扔到了桌上，颇有些避之不及的意味。

那东西不轻，很硬，砸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是一台单反相机。

陆光不记得他们有把相机藏到过这里，退一万步说，这也不像是程小时作为一个照相馆老板能做出的事。

里面一定拍了些特别的东西，才让他对一台相机下手粗糙，又讳莫如深。所以到底是什么，才值得他如此隐藏，却不能直接删掉呢？

几乎没有别的答案。

陆光一下子抬头看着对方，眼里有些难以置信。

“你要做什么？”

程小时顿了顿，神色晦暗地撇过脸，精简地对他解释。

“里面是那晚的录像。”

“我要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