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梳理一下思路，”陆光交握着双手，盯着茶几上涂涂画画的笔记和时间线，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中央那个画了圈的“Emma”。
“肖警官提过Emma是001号受害人，也就是最早的死者，”他抬眼看向程小时，“你说他在桥上说‘没想到还有目击者’，这说明他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想应该没错。”
程小时正从厨房接水过来，他闻言点点头，把杯子放到陆光跟前：“嗯，没问题。”
“——后面所有他操控刘旻进行的连环杀人都符合时间逻辑，徐姗姗的事证明他对时间穿越没有能力者应有的敏感度——根据这个我们应该可以推断，他本人没有穿越时间的能力，只是能够附身而已。”
“但他的魂穿介质是什么还不清楚。”程小时戳了戳笔记上链接各个任务的问号，“Emma跳桥之后他还附在她身上，所以应该不是即时的物理接触——或者Emma身上有刘旻的东西？”
“应该不是，之后的受害者随机性那么强，不见得所有人身上都有——何况你觉得乔苓身上会有刘旻的东西吗？”
程小时皱了皱眉：“那岂不是完全隔空？这也太逆天了吧。”
“只能说不是通过可见的物理接触，”陆光严谨地修正，“不像你我得依赖照片和视频。”
“哎，现在估计只能通过时间线来盘。”程小时看着笔记上的一团乱麻，深感心累。
陆光沉吟了一会儿，比出两根手指：“关于桥上的状况，我们目前有两个可能性——”
“怎么说？”
“第一：凶手在此之前就在已经魂穿了刘旻，遇见你的时候是暂时附身到Emma，结束跳桥后又回到刘旻身上；第二：凶手最开始是在Emma身上，在Emma死后就近选择刘旻附身。刘旻的口供说明Emma的案子是唯一一件和他本人利益相关的、也是他自己在遇到凶手前已经动了手留下影像证据的，这可能说明这之前他和凶手并不认识，那么理论上来说第二种更说得通。”
“Emma认识刘旻不过几个小时，”程小时尝试着从先前的记忆里找到点线索，“他们从车库到公路上有一半时间她是睡着的，然后他们起争执，出车祸，再后面Emma应该就和刘旻分开了……所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呢。”
陆光叹了口气，靠回沙发：“不知道。”
“老天，”程小时跟着呈大字瘫在沙发上，“这得怎么找啊。”
Emma出事的相关录像已经用完，具体的细节再也无从考证，线索到这儿就算是断了。
被他藏在柜子深处的相机在程小时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出声。
再等等，他想。
再等等。
***
在新闻上看到立案消息的时候他正坐地铁回家。
他背上惊出一片冷汗，出站的时候差点撞到检票台，
他不太懂，这真的只是个意外。雨天路滑，而他甚至没有碰到她。
为什么会和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
他什么都没做。
他什么都没做。
但在家门口看到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时，他知道麻烦终于还是找上门了。
那人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
“你是张谦吧？”
陌生人笑道，语调悠然。
毒蛇会玩弄猎物吗？
或许会的。
***
“这都哪跟哪儿啊？”
收到案情最新进展的时候程小时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之前关于凶手附身途径的卡壳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说新死者的公寓里发现了之前失踪的七号受害者卷宗？
这些个破事儿还有完没完了？！
程小时记得七号受害者，那是个热衷晚跑的姑娘，住在比较偏的地方，在某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之前那个晚上下了雨，路面湿滑，最开始这个案子被当作意外处理，直到肖力把它归进连环杀人事件的范畴。
程小时知道她家里养了一只叫芋圆的狸斑猫，是从小区楼下抱来的流浪小朋友，最喜欢牛奶和鸡胸肉。他见过。
“凶手没拿走张谦的身份证，说明他不介意让我们知道他是谁。”陆光就着他的手看聊天记录，把他的思绪拖回当下，“至少说明张谦和七号受害者有联系，肖警官他们已经在细查案发前后和档案室的监控了。”
“这人真的是……”程小时想找出一个词形容自己的感受，但发现根本没什么能描述这种恶心人的挑衅，“真的是变态。”
“嗯。”陆光应了一声，半是安抚地补充，“警局的监控比较完善，异常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
“什么叫没有异常？”肖力指着调出来的一堆监控视频文件，长时间的连轴工作让他的脾气也不免暴躁了很多。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但语气还是有些冲，“这档案总不可能从警局人间蒸发吧？”
“但肖队你也瞧见了，从头到尾没有外部人员进过档案室。而且那段时间的档案搜查基本被你和小陈包了。”王师傅抱着胳膊站在显示屏前，偏偏脑袋暗示。
“除非，你们怀疑有内鬼。”
那就问题大了。
肖力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他不是没考虑到这点。甚至内鬼都还是小事，最怕的是警局内部也有人被附身，这内忧外患的，根本不可能找出头绪。
如今情势复杂，他只能希望不是这样。
不然就算再不想承认。那个时间段进入过档案室的相关人员， 嫌疑最大的，就是一直在一线跟进案件的年轻警官。
他的直系下属，陈彬。
与此同时陈彬本人也焦头烂额。
他不傻，资历再不比肖队，他也是个聪明的警官，不可能意识不到王师傅发来的“监控没有异常”意味着什么。
作为出入档案室最频繁的人之一，加上他和这个案子关系这么密切，哪怕单纯丢档案这事儿都能算是他的锅，何况现在东西直接出现在了受害人家里。他当然知道自己没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但监控不知道。
监控只会证明他，陈彬，在那个时间段接触过七号死者的卷宗，然后档案就不见了。
档案上的指纹还在提取调查。
如果上面没有别人的指纹，那他百口莫辩。
肖力先前没有完全和陈彬解释超能力和附身的事，一来这听起来实在太不科学，多少有点心气的年轻人未必会信；二来怎么都有点怪力乱神的东西，局里越少人知道越稳妥。
但现在好像不解释也不行了。
陈彬很迷茫。
陈彬很懵逼。
之前虽然觉得程小时和陆光那俩小子神神叨叨的，脑子里也觉得他们可能真的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过人之处，他也没真往穿越附身上想。
肖力展现出的信任其实让他挺意外的，他本来以为自己有那么大一个疑点，这雷厉风行的上司多少会对他有些隔阂。
但话说回来，如果有了附身这个可能，之前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就都可以说通了。比如刘旻的腿、颠三倒四的口供、突然的自杀，还有陆光的伤情。
“按照那个黑毛小子的说法，凶手的附身会影响原主对那段时间的记忆。”
陈彬是个好警察，虽然唯物史观受到了一些挑战，但他很快就接受了新的信息，并开始思考自己在近段时间内有没有出现记忆混淆的情况。
但最近事情太杂，他记得自己出入过几次档案室，但每次的场景都差不多，几乎无从分辨。
陈彬敲着脑袋苦想了一会儿，最终放弃地摇摇头。
“毫无头绪。”
肖力用指节叩着桌子，听他这么说也没怎么意外。
“没事，说不定和你没关系，都还不能确定。”他思索着站起身，“你说你最后一次拿卷宗是要再去核对一次现场勘测？”
“是的。”
“你那天拍照片了吗？”
“什么？”陈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回：“啊……应该拍了的，但我的手机被凶手拿走了，有些数据估计没在云端，不好复原。”
真是见了鬼。
但估计是对每况愈下的状况已经麻木，肖力甚至没有什么情绪，“那希望你那两天发了朋友圈。”
“我看看，”陈彬在备用机上戳戳弄弄，没过一会儿就举起手机示意里面的照片，“那天中午在警局外面碰到只小猫，觉得好玩儿就拍了。”
运气也不算坏到了头。
肖力点点头打开办公室的门：“又要麻烦那两个小神棍了。”
***
另一边，收到照片的程小时却一脸纠结。
肖警官把大致情况在电话里说清楚了，总之就是希望他们帮忙看一看当时有没有什么蹊跷的情况发生，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还原和卷宗相关的整件事的逻辑。
想尽快弄清真相是肯定的。而且陈警官是个不错的人，程小时和陆光都不希望看到他因为误会被卷进更多麻烦里。但在医院时陆光使用能力的副作用太明显，程小时不敢让他贸然投入下一次工作，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准确地说是陆光单方面说服程小时——最终决定先拿些无关痛痒的老照片来练练手。
程小时抱着相册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虽然和肖力说明了他们这里没有办法马上开展工作，他依旧觉得陆光现在就坚持大批量地复健有点操之过急。
陆光坐在单人沙发里，看对方不情不愿地从楼上挪下来，有些无奈地招招手。
“我没事的。”他都不记得自己这段时间重复了这句话多少遍，“又不是什么瓷娃娃，你不用这么小心。”
“诶哟哪敢呐，你这脑子可金贵着呢。”程小时撇了撇嘴，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挑挑拣拣抽出几张照片，“说好了啊，一点一点来。”
“我有数。”
之所以说是无关痛痒的照片，是因为那些都是大学的时候他们拍的摄影课作业。他俩和乔苓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只不过专业方向略有不同，先前提过乔苓主修的是音乐，而程小时仗着家里开了照相馆从小耳濡目染，就干脆报考了摄影。
程小时选的这几张基本都是大学里的建筑，操场球场林荫小道之类的，估摸着人不多，信息也不杂，就算陆光真的不适应应该也不至于过载。
事实证明现在陆光探测照片的能力已经不会引发很剧烈的头疼。他一路顺当地浏览下来，程小时就在边上给他递照片，连着差不多十几张过去他才觉得太阳穴隐隐的钝痛开始变得有点恼人，除此之外，他的能力可以基本判定为恢复正常。
陆光确实恢复得比想象中好，程小时也放了点心。他在陆光的坚持下松了口，答应晚些时候就陪他试试链接情况。
这一次他们选的是大学里的某一次合照，乔苓帮他们拍的。
一开始比较顺利，程小时在陆光的指引下平稳和缓地度过了小半个下午，他替乔苓听完课，又在手机上记好备忘录，和以往做任务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脑子里和陆光聊天，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差不多到点去吃晚饭了吧。”程小时收拾着书包，“等遇见我俩了我就退出来，可以吗？”
陆光没有回答，程小时皱了皱眉，又重新问了一遍。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给了回复，但他的声音不太对劲，听着闷闷的，口齿还有点含糊，程小时没敢耽搁，掌心一合退出了照片。
他刚落地视线就急着找陆光，结果看见对方脸色苍白地靠着沙发，半仰着头，手里的毛巾捂住了大半张脸。茶几边的纸篓里扔了很多沾血的纸巾。
瞥见那片暗红时程小时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撇开视线。陆光见他回来稍稍坐直了些，他看起来想说些什么，程小时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说话。他前后端详了陆光一会儿，实在看不清毛巾底下的状况，只好跑到厨房捞出一根冰棍儿，拿纸巾裹了几下就往对方脑门儿上摁。
陆光被他冻得一激灵，用没拿毛巾的手推开他，声音闷闷地藏在毛巾底下：“冰死了，拿开。”
程小时拍开他的阻挠的手，没打算听话。
陆光叹了口气，只好接着解释：“血已经止住了，你这么冻着我头疼。”
站着的人愣了愣，到底挪开了手，没好气地把冰棍儿扔到茶几上。
“有事怎么不叫我出来？”
“我没事。”陆光平静地回，“刚想喊来着。”
流这么多血要喊早喊了。程小时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就你嘴硬，逞什么能。”他收起桌上的照片，理好之后放回相册，“我就不该答应你，心急也不是这么个赶法，没这金刚钻就去揽瓷器活儿，真把自己给玩垮了怎么办。”
他的语速有些太快，视线总是不自觉地往纸篓那里瞟，最后只能干脆换个方向不去看陆光。
“歇两天再看吧。”
陆光安静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把脚边的废纸篓踢到了程小时的视线盲区，没让他再看里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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