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观测照片的脑力消耗又加剧了头疼，陆光眼前发黑，缓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呼吸，并阻止了程小时去喊护士医生。
“我没事。”他比刚才冷静了点，现在正在解释照片里发生的事情。
这次观察的时间很短，并不是他的能力出了问题，而是链接在突然之间就中断了，有点类似当时徐姗姗的情况。虽然合作的时候能获取全视角，可陆光做观察的时候还是只能依赖拍照人的角度——不然也不需要程小时一次次出入照片帮忙完善信息。在这张照片中，拍照的就是被害人，而凶手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估计是在后方下的手。
“但他说话了。”陆光回忆着，“是个男人的声音，但被害者当时可能已经没有太多体力，我没办法辨识出他说了什么。”
程小时的神色有些复杂，回望陆光的眼里多了点倔强：“所以我不是更应该进去吗？”
陆光垂下眼：“这意味着你要经历受害者经历的一切，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他自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而且这次时间太短，你可能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理智重占上风，陆光也清楚穿越对于案情侦破的必要性。
“那我们也没太多选择，不是吗。”程小时把陆光喝完水的杯子放回床头，不太放心地看向对方，“倒是你，现在链接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我还是自己——”
“不行，”陆光想都没想就反驳，“我跟着你。”
“好啦，别逞能，看看你这冷汗直流的样子。”程小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力道里带了点温和的坚决，“我去去就回。”
他有时候确实还挺像个哥哥的。
应该可以归咎于头疼，或者是对方指尖撩过发丝的触感有些陌生，陆光难得愣了愣神，回过头时程小时就已经不见了。
“你——！”
这家伙真是......陆光撑着脑袋叹了口气，但可能是刚才发间的触感太接近温柔，他发现自己甚至生不起气来。
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
没有链接的穿越对于程小时来说还是有点陌生。
思维深处少了那股思绪的陪伴，他就像是被抛进海洋的浮萍，不再拥有任何与现实相关的东西。
陆光估计又会生气，他想。但一次预先观察就已经那么勉强，那人的状态显然撑不住他们彼此的链接，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跟着消耗精力。而且，按先前的说法，这么点时间也改变不了什么，又何必让他再进来目睹一次遭罪呢。
程小时理了理思绪，他要做的只是听完凶手的话，尽量采集信息就好。
至于其他的......暂时就不想了。
但他是真没料到会这么痛。
凶手显然是吸取了徐珊珊那会儿的教训，为了避免程小时再次救下被害人，他在用刀捅了对方之后才手把手地让他按下快门。
刚恢复视力的时候程小时还感觉不到太多。眼前的相机是非常老旧大众的款式，暗橘色的霞光让画面的饱和度有些过高，但取景确实不错，他下意识地这么想。
可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席卷而来，他刚来得及转换视线去观察房子的装潢和结构，右侧胸腹的撕裂感就开始过分彰显自己的存在。他不知道捅到了哪里，可能是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但喉腔里抑制不住的血腥气激得他一阵咳嗽，本能的蜷缩只换来伤处更强烈的剧痛。他挣扎着，失血的地方一阵阵发冷，可身后一双手正架在他胳膊下，紧紧牵制着不让他动作。
穿越或许能给受害者更好的行动能力，但不能拯救已然濒死的人。
程小时基本在靠先前练就的身手本能地反抗，他趁着体力还没完全丧失，向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次肘击，但因为牵扯到伤口有些用力不稳，攻击的威力比他想象的小很多。他尝试翻身面对凶手，却被对方再次钳制着压到地上。
他咬着牙侧过头，眼神里像是烧了一团火。
这不寻常的反抗和神情显然引起了凶手的注意，对方压制的动作稍微顿了顿，然后一阵阴冷的笑从后面传来。
“诶呀，你来了啊，我的朋友。”
谁他妈是你朋友。
这是个陌生的男声，但那阴阳怪气的语调程小时这辈子都忘不掉。
“我一直在等你，”那人呵呵笑了声，“你都查到地址了，怎么就是不来找我呢？”
因为我没病。
程小时刚想回怼一句，却被鼻腔里蔓延的血腥呛了回去，只好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痛呼。他反抗的姿态让凶手有些不满，那人轻柔地啧了几声，一只手试探着在他背上摸了几把，然后毫不留情地往伤口的位置狠狠按了下去。
这大概就是字面意义上吐血的体验。程小时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顶进了伤口的组织间，带着恶劣的玩味。他终于没忍住惨叫出声，唇齿间尽是喷涌而出的血色。
“所以啊，”男人不紧不慢地贴着他的耳朵，“我只能找人来吸引你的注意啦——”
“你这——！”程小时还没出口的话被伤处再一次的按压打断。
凶手遗憾地摇摇头。
“可惜，如果你不用你的小把戏，又肯早点来的话——这个无辜的家伙说不定不用死。”
“你......”喉间的鲜血比声音流淌得更快，程小时眼前发黑，属于身体原主人的恐惧从他心底无尽地蔓延开，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模糊不清的字句，“你到底是谁？”
“去Emma的河边找找吧。”答非所问的声音万分轻挑，“会有惊喜哦。”
“......”
“哦还有，下次邀约，可别再迟到咯。”
这嗓音真的无比欠揍，而这幅拿他人性命当儿戏的态度更是让人怒火中烧。
但现在的程小时没空管这些。被害人已经差不多进入了休克，他的意识也没有办法继续依存。再一次合掌几乎花光了他剩下的所有力气，以至于他跪在陆光床前时差点直接栽到地上。
好在陆光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领子，没让他那张英俊的小脸在几天内收到二次伤害。
致命的伤口不再存在。但胸口残留下的感官就像是幻肢痛，不属于他的恐惧像匕首一样直截了当地侵蚀着程小时的骨髓，让他喘不过气来。
疼。真的好疼。
喉头令人反胃的血腥气几近真实，还有那片直接印刻进他的眼底的血色，唤醒了他从某刻开始的所有噩梦。
“程小时。”他听到陆光在喊他的名字，可他一时半会儿实在做不出反应。他知道自己的呼吸频率很不对，手脚发抖发虚的感觉也不仅仅是被附身人濒死的后遗症，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傻子似的跪在地上，也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让陆光别那么担心。他都知道。
但他就是，控制不了。
那个梦魇般的语调，诡异的笑容，刀伤，鲜血，一切都太超过了。
太超过了。
陆光现在的体力做不到下床把程小时捞起来，他只能拽着对方的衣服，用相当别扭的姿势一点点把人撑到自己的床沿坐好，然后再让出点位置给他靠着。
黑发青年的眼神还是涣散的，他下意识捂着并不存在的伤口，抽气声有些破碎。
“程小时。”陆光轻拍他没有淤青的那侧脸颊，强迫他同自己对视，“程小时，你回来。”
“我......”那人眼睛里回了点光，他咽了口唾沫，“我没事。”
陆光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我信你才有鬼”，过分靠近的距离让程小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占了他的病床。
“对不起。”他有点语无伦次，“下次不会了。”
但陆光拧着眉，一副“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冷峻得要死。此处无声胜有声，程小时的思绪乱飘着打着转，别问他为什么能翻译陆光这张面瘫脸的表情。
他想下床的企图有点明显，所以陆光在他有机会之前就扣住了他，“你就想说这个？”
“我没想占你的床——我是说，我下次再也不单独行动了……”大概是某种保护机制让程小时的大脑绕过了所有照片里发生的事，他现在似乎只是担心陆光会因为他的擅自行动生气，磕磕巴巴的所有解释也都在围绕这一点。
这幅小心翼翼又死不悔改的样子真的是傻得可以。
但看着对方忍痛的样子，陆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没狠下心继续对他冷脸。
“别紧张，深呼吸。”他循循善诱，像是在教导一个孩子，“我没生气——但下次不许再胡来了。”
“我得知道你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嗯？”
对面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陆光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没有，只好再硬下声音和他强调。
“听到没？”
而那人只是侧转身，尽量在不掉下床的情况下避开陆光的伤，眼里的阴霾还没有散去。
大概得让他再缓缓。
“......陆光。”
就在陆光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程小时开了口，“是不是很痛？”
“？”
“这里，当时，”他虚虚比划了一下陆光左腹的位置，“是不是很痛？”
陆光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和乔苓哭着冲进来不一样，程小时虽然照顾陆光的时候堪比劳模，但从没提及过他受伤抢救到他苏醒前的任何情况。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问起受伤时的情景。
尽管语句断断续续，但陆光看着他压抑着的眼神，心头本就不占多少的恼怒在那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
有时候这家伙的共情力真的让人伤脑筋。
“已经没事了。”他轻叹一声，放缓语调安抚，“我都不太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程小时笑了一声，他是为了掩盖嗓音里的那点颤抖，落在陆光耳朵里却像是心口细密的针刺。
“骗子。”
陆光听见他笑骂。
***
等程小时差不多能恢复交流能力并下地行走，他们才打开门重新放陈彬进来。
警官之前靠在外面硬邦邦的椅子上打了个盹儿，现在正在活动自己扭到的脖子。这时候不该和他说出现新受害者这个消息的。
程小时发誓自己听到了对方颈椎咔啦的一声。
陆光和他短暂地商量过该讲些什么，正式说的时候他的语调比想象中平稳一些，尽管仔细听的话还是能感觉到一丝虚浮。
“照片是被害人拍的，从角度看，拍摄地点应该就是那间屋子。”程小时指着手里的照片，比划了一下距离。
【你都查到地址了，怎么就是不来找我呢？】
“具体时间并不能确定，但应该是我和肖警官要IP地址的那几天前后。”
“我去踩点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异常或者异味。”陈彬皱起眉，“尸体到底……这和那对母子会有关吗？”
程小时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去Emma的河边找找吧。】
“在Emma尸体被发现位置附近的河岸搜一搜，”他转述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估计能找到一点东西——具体是什么不确定——”
【如果你早点来。】
【这个无辜的家伙说不定不用死。】
“但我们——”话语突然涩在嗓子里，“但——”
【下次邀约，可别再迟到啦。】
程小时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我们推测，”陆光瞥了他一眼，接过他的话，“可能就是被害人的遗体。”
***
“陆光。”
程小时在陈彬离开后就一直显得很沉默，陆光不确定他还在照片里听到了什么，但估计不是好事。所以他一直都在等对方开口。
“他说，他是为了找到我……”程小时喃喃着，“他杀死那个人只是因为……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他不太确定地看向陆光，目光里是难以掩饰的惶然。
陆光皱起眉：“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不止这个……我去追Emma的时候你也注意到了，在桥上那会儿，”程小时又避开眼神，“他说‘没想到还有目击者’，我的出现才让他意识到我的能力，是不是这个时间坐标才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更有甚者，每一个受害者的照片他都进去过，那么也许因才是果，正是由于他进入了这些照片，这些受害者一瞬间的异常才会被凶手捕捉，他们才会变成目标，才会被杀害。
这是不是说明他程小时是间接杀死他们的帮凶，就同他多余的行为间接害死了Emma一样？
“那如果我当时没有回去找Emma……没有被他看见的话，是不是——”
“不是。”
陆光坚决地打断他的话，把他的思绪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哪怕没看见你，他依旧会杀死Emma，或者Emma也依旧会自杀。”陆光的声音理智坚定，像是定在海洋深处的锚，“同理，剩下的人也未必能够幸免。”
“程小时，清醒点，凶手在徐姗姗之后才清楚你的能力，别急着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这很蠢。”
“可——”
“死亡是无法改变的重要节点。”陆光拉住他，盯着他的眼睛，“他是个杀人狂，没错。”
他诉诸事实，强调着逻辑。
“但这和你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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