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时他们当晚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陆光在睡前扣下了他的手机，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还给他。
另一边在警局的肖力同样焦心。
当时在照相馆录下的刘旻的招供，是目前能制衡他父亲的唯一筹码。
肖力并不觉得那条古怪的热搜真的和刘氏集团有关，至少在公关和策略上，都不像是他们会采取的行动。刘旻的父亲虽然难缠，但到底失去了儿子，此时不可能在自己身上拐弯抹角地做文章。
值得在意的是那几个评论IP。
尤其是知道其中一个地方的位置就在时光照相馆附近，这一切都变得刻意而奸猾了起来。肖力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浓茶，被涩得咂了咂舌。
说起来陈彬这小子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也没个信儿。
对于陈彬的身手，肖力倒是不担心的，能进凶案组的没几个是省油的灯。这年轻人办事牢靠，不然自己也不可能给他这么多的自由空间任他调查。
但他已经去了多久了？三个小时，还是更多？再不回来汇报的话今天连在局里眯一会儿的机会都没了。
“肖队。”有警员敲了敲档案室的门，得到答复后探进头来，“那个，陈哥找你。”
“他回来了？”肖力愣了一下，“让他给我过来，小子能耐了是吧，汇报也不做消息也不回，还好意思找我？”
“那个......”小警员有些汗颜，他挠了挠头，“您可能得自己去看看。”
“怎么，”肖力没好气地放下茶杯，“我这儿查档案呢——人是死了还是瘸了，这两步路都走不动了？”
“死倒是没死......”小警员眨眨眼，“在医务室待着呢。”
***
“所以，陈警官被人袭击了。”陆光看着程小时，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确认。
“是的。”
今早凌晨的时候程小时就听到了手机震动的提示音，其实陆光也感觉到了，但出于这几天有些敏感紧绷的状态，两个人都没有去查看。
“不过他现在应该没事了，”程小时翻着那一串未读的聊天记录，“说是踩点的时候被人砸了脑袋，没看见行凶者的样子。醒来身上手机就不见了，没法打电话，只能回队里的医务室先暂时看一看，现在被肖警官放了半天假。”
“这么说那间屋子确实有问题。”
程小时点点头：“他的警用笔记本倒是没有丢，里面有一张捡到的照片，肖警官说到时候送来给我们看看——你觉得行吗？”
陆光没什么犹豫：“看看的话没问题，你放心。”
“嗯。”
程小时在输入栏里打了些什么，想了想又删删改改地修掉了一些内容：“要不还是等你出院吧，也就一两天的事。反正肖警官本来就忙，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时间来送照片。”
陈彬的遇袭无疑进一步增加了警局的工作量。
程小时在这方面的估计是对的，肖力现在分身乏术，根本没有时间去斟酌照片的事儿。老街道的监控死角相对较多，排查起来实属不易，何况很多老旧的楼道里根本没有装监控，这也让处境变得相当尴尬。不过那栋楼本身出入的人员也不多——陈彬在那里晕了那么久都没人发现——倒算是诸多坏不顺中不那么坏的一件事了。
基本不用考虑其他的可能性，能在那个时候那个位置袭击警察的，只会是他们在搜寻的凶手本人。
肖力看完陈彬的笔录之后第一件事是去查房主的信息，但想也知道凶手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房子属于一个外籍华人，远在他国定居，房子也早就委托给认识的朋友，一来二去的转了好几手，中间不知道打了多少擦边球才到现在的住户手里。他对自己的房客可以说是毫不知情也毫不在乎，只要不出什么放火烧山的大事，每月的租金没有少就可以了。
肖力头疼地挂断了国际长途。
真的是毫无作用的线索。
在对方正式回答前他还解释了半天自己真的不是跨国电信诈骗，现在只觉得口干舌燥且心累。
他捏了捏眉心，灌下一口浓茶，转头翻开陈彬刚做好的笔录。
现在的切入口还剩下那对母子。
另外一边，虽然名义上被放了半天假，陈彬还是敬业地顶着缠了两圈纱布的脑袋在侧写员那里描述两个人的长相。
因为不是正式出警调查，之前的问话又被孩子的出现打断，他没来得及问女人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甚至由于数不清的脑细胞死于这一砸，调查前后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他不太记得对方清晰的五官，只能描述出大致感觉。
“就，你懂吧，那种挺柔和的眼睛。”他伸手比划着，努力解释自己脑子里的印象，“棱角没那么分明，眼角稍微有点下垂——好像是这样。”
但他再用力指着自己也不能帮侧写员真的理解，对方点点头改掉了几笔，画上的女人留着半长的卷发，面容清秀，看起来温和无害，可陈彬瞅着还是不太对劲。
算了算了。
更让人注意的其实是那个孩子。
女人说他遭受过什么意外，导致反应能力跟不上年龄发展。但就陈彬看来，这孩子的反应能力没有太大问题，不管是开门的动作还是抬眼的速度，都说明他没有明显的生理缺陷。只是人际交互方面……他的情绪波动似乎太少了些。
面对母亲的呼唤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有表现出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好奇和依赖。没错，他的确会抬眼看陌生人，但他的眼神……
陈彬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他是个警察，还是个重案组刑警，阴森和恐怖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但这孩子的神情还是会让他感到不安。那个眼神不冷也不恶劣，但实在是太空了。他从前都是在潦倒至没有将来的人身上看到类似空虚的眼睛，这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她说他们不是租客。她说他们有朋友在这里。
这个朋友，会是他们在找的凶手吗？
还是说她在撒谎呢？
画布上的两个人凝视着前方的虚空，陈彬知道这和真人顶多七分相似。
也是他太过大意，被照片吸引了视线，没意识到那对母子离开时根本没有锁门。凶手特意留下了他的笔记本，一定是暗示他们去查那张照片。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的不好。陈彬想。更气人的是现在除了乖乖跟着对方的步子，他们基本没有别的选择。
照片还在笔记本里，先前肖力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倒也没想到存物证的事儿。
刚好他还有半天假。
陈彬掂了掂手里的本子，把它收进外套内袋。
也许，可以直接跑一趟医院。
***
陈彬到的时候程小时正在收拾一些小零小碎。
陆光马上就出院了。这三个多礼拜他陆陆续续从照相馆搬来了很多东西，单次看也就是一手抓的量，林林总总加起来却也不少。现在算了算一个箱子怕是带不回去，要提早先收掉一点。
敲门声传来的时候程小时刚把放耳机的收纳盒还有几团充电线放进小袋子，预备乔苓来的时候让她带走。
陈彬是第一次来，敲门的节奏是程小时和陆光完全不熟悉的。本身还在闲聊的两个人在一阵未料及的“叩叩”声里僵在原地，程小时下意识侧过身，将没受伤的右侧挡在外面方便蓄力出力。
和陆光交换一个眼神之后，他朗声开口。
“谁啊？”
“是我，陈彬。”
声音确实是熟悉的声音，但程小时没敢放松警惕。
“陈警官？”他一步步缓慢靠近门口，顺手捞过刚装满水的保温杯，“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嗐，这不肖队给我放了假嘛。”对面听起来有点讪讪的不太好意思，“我想着左右也没事，不如过来请你们帮个小忙。”
“什么忙？”
陈彬卡了下壳，意识到对照片做法事这种东西不好明目张胆地往外说，只能含糊其辞地暗示。
“我是来送照片的。”
程小时皱了皱眉，在门边停下：“这和约好的不太一样啊，陈警官？”
大概他语气里的不信任太呼之欲出，陈彬在外面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们之前应该是和肖队另约了时间。要不是他手机被拿走了，手头只有一台没几个联系人的备用机，肖队又正好没把照片当成物证收走，现在也不至于因为信息差闹出乌龙。
因为程小时一直没有开病房的门，陈彬只能隔着门板把他回警局后的事儿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他对于超能力这回事知道的没有肖力那么多，只是觉得程小时可能是因为陆光出事所以暂时性地神经过敏。门里的人在听他说话的过程里没有做出太多评价，但从应答的语气里陈彬能感觉到对方在逐渐放下戒心。
他最终获准进入房间时程小时在门后若无其事地倒着水喝，但陈彬看着那只保温杯总觉得像是拿来打人用的武器，不禁抹了抹额角的冷汗。
开玩笑，程小时徒手和刘旻搏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这小伙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陆光坐在病床上，因为离门比较远所以听不太真切，但基本状况也还是搞清楚了。鉴于对方鸭舌帽下缠着纱布的样子实在有点可怜，负伤打工的敬业精神又着实让人钦佩，陆光本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心态，向陈彬打听起照片的具体情况。
“呐，就是这张。”青年警官从口袋里拿出照片递过来，“当时落在房子门口的地上，至于是谁拍的、谁落下甚至说谁留下的，我都不太确定。”
陆光点点头伸手接过，程小时有些不太赞同地瞥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毕竟这张照片早晚都是要看的。
他只是抬手拍了拍陈彬的肩膀：“陈警官，麻烦回避吧？”
“诶？这么神秘的吗？”陈彬笑着，倒也没有反对，从善如流地顺着程小时的力道往门外走，“不知道肖队有没有和你们说，我先前还在那个房子里看到了一对母子，”他补充，“局里刚搞完画像，我来的时候没想到拍，如果有需要的话到时候再给你们看。”
“好的，陈警官。”程小时掩着门板，“方便的话还请帮忙守个门。”
“你俩小子规矩还挺多。”
“作法重地，闲人免进。”他没什么情绪地提了提嘴角，反手上了锁。
这还要他守什么门嘛。陈彬无语。不过毕竟经历了这种事，他理解地耸耸肩，在外面成排的凳子上坐下，也不怪那黑毛小子警惕性那么高。
“怎么样？”程小时转过身时陆光还没有发动能力，只是在单纯观察那张照片。
“我在看，”床上的人眯着眼，“这照片的取景……还挺刁钻。”
“别勉强。”程小时坐到一旁，“不行的话还是等你再恢复一段时间。”
“应该没问题，我只是在想……”陆光语气安抚，但随即又思索着捏起照片怼到对方眼前，“你看最远处的那栋建筑——”画面尽头是那栋不起眼的低层小楼，深绿色的爬山虎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深沉。他看向程小时：“——不就是我们的照相馆吗？”
这个发现其实算不得意外，但程小时依旧在一瞬间觉得如芒刺背。先前发现那个IP地址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觉。
看不见的毒蛇就在某处伺机而动。
而他似乎避无可避。
“那个，我……”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估计不会太好看，因为陆光的神色里混进了一丝担忧，“要不我直接进去？”
话刚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种蠢话哪怕陆光只剩下半个脑子也不会同意的。
可如果凶手的目标只有他……让陆光去观测是不是会有危险，如果这又违反了那个变态什么见鬼的“规则”，他会不会再一次对陆光动手？
“别傻了。”陆光听起来很冷静，“单纯观察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先看看吧，多掌握点线索也是好的。”
程小时避开目光，呐呐点头：“……嗯。”
陆光拿回照片，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里面照相馆的位置。那双程小时熟悉的眸子逐渐盈满晶透的蓝，像是某种无价的矿石，又像是海。相片里的画面将他带回过往，几乎能看见光阴从他眼中飞疾而过的样子。
最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
通常陆光的预观测在一两分钟左右，这个时间基本能让他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决定委托是不是可行。像今天这种需要搜集所有信息的照片，耗时应该会相应增多。
但没什么会总是按着规律行事。
没过半分钟程小时就发现陆光的呼吸变得深重急促，脸色倏地苍白下来，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他心里着急，又不敢贸然打断，只好凑近些给对方一点精神上的支持——如果有用的话。
好在他没有焦心太久。
仿佛从噩梦中脱离，陆光猛地颤了一下，眼里的蓝光像断电似地一下子灭了。他额角沁出了一层冷汗，手下意识地去摁太阳穴，看起来头疼得厉害。程小时弯下腰和他平视，一手拿过水往他嘴边送。
陆光喘息着推开杯子，哑着嗓子说了声：“别去。”
“什么？”
“别进照片。”他的语气有些陌生的偏执。
“你在说什么啊？”程小时坐到他床沿，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之前不是还说要尽量收集线索吗，你都看到了什——”
陆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我认真的。”他抬起眼，“那混蛋就在等着你去。”
程小时愣了愣：“我知道。”
陆光摇摇头： “你不知道。”
“他又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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