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Lining 天光 11

这绝对不是一句巧合能解释的。

肖警官发来进一步消息，说这几个账户目前均已注销，具体的注册信息恐怕很难追踪。但销号本身就已经证明里面有鬼了。

说是照相馆隔壁，其实也隔了几个店面。程小时记得他家左边是卖古玩的，小时候他还不小心打碎过里面一只高仿的瓷碗。右边那家店他一直都不太清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道门面上有一堆看上去很喜庆的大红色挂饰。

这两家店的老板他都认识，虽然说不上知根知底，到底也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家里几口人工作都在哪儿还是清楚的。

至于定位上那个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刚好在一个人行道的十字路口，不太引人注意，前段时间还在招租，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多，但杂也是真的杂。

陆光拧着眉拿过程小时的手机，看着街角的那个红点没有说话。

“他到底想干什么？”程小时站起来踱着步，一边又看了看陆光和乔苓，“让警方调查刘旻对他而言也没有好处啊。”

“他想把水搅浑。”陆光开口，“疑点越多，我们越容易被其它东西干扰视线，越不可能找到他身上。”

“找到那条路上的监控就可以。”程小时比划着，“只要找到发消息的那个时间点，让我穿越回去看一眼，不就能找到线索了吗？”

“你冷静点，不会那么简单，”陆光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你能想到的凶手肯定也能想到。”

乔苓有些忐忑地站在一边发问：“现在肖警官他们有过去调查吗？”

“没有，”程小时翻了翻消息，“说是目前脱不开身，待会儿派陈彬哥去跑腿踩个点。”

“也对......毕竟不是明面上的主要线索，不方便出动太多警力。”

“要不我问肖警官要一下监控？我记得那个路段是有的。”

“再等等，”陆光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别急着行动，我们都不确定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从那条热搜开始的调查结果都这么刻意，如果你现在冲动，恐怕正中他下怀。”

“程小时你听话。”乔苓也在一旁按着他没伤的那侧胳膊，“现在陆光身边不能缺人，记得吗？”

站着的人愣了一下，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强迫自己坐回椅子里。

“你们说得对。”他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是我脑子不太清楚。”

陆光和乔苓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稍稍安下心来。他们很理解程小时现在的感受，那个位置离照相馆那么近，却又暧昧地保持一点若即若离的距离。仿佛草丛中盘踞的毒蛇，蜷曲隐藏在枯木的阴影之中，蛇信进出之间挟带着唇角诡异的微笑。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但那双冷血动物的眼睛就在某个地方盯着你，玩味而挑衅。毒牙随时可能会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扎进脖颈，而那威胁的不仅是你，更是你的挚友至亲。

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冷静，何况是现在恍若惊弓鸟的程小时。

“我们还是等消息。”陆光看着他的眼睛重复，“有些事还是交给专业的警队比较方便。”

程小时点点头，在他的目光里找到了些理智。

“好。”

***

陈彬接到跑腿任务的时候没什么怨言。

他在警队资格不算太老，能力有余但资质尚浅，平时那点应变的自由还多亏了肖队这棵大树罩着。

最近遇到的年轻人，陆光，还有他朋友程小时，这两个人很有意思。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做什么法，但这段时间的事很多时候都和他们有关。从亮哥、徐珊珊、再到刘旻。

陈彬知道陆光受了伤，那个匿名报警被肖队拦下来的时候他就在场，但后来被这个顶头上司下了封口令。

最近局里因为刘旻的死都忙得焦头烂额，嫌疑人用手铐扭断自己脖子这种事放到恐怖小说里都会有人嫌假。也就只有他这种“闲人”才有空出来做一些辅助调查。年长的警官有他独特的洞察力，哪怕陈彬暂时不太懂，也知道按照指令行事不会有错。

比如现在，去照相馆附近的一套民租房踩点。

和新城区那些单身公寓租户不一样，这里是老城区，楼层普遍比较低，没有电梯。比较大的一间屋子被划分成个五六个小间分别租出去也是常有的事，因而人员成分相对杂且乱。

陈彬自己刚在外地打拼的时候也租过那种房子，屏风一拦卧铺一搭就算是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了。偶尔还要和同住的人争些鸡毛蒜皮的水电网费，只能说非常磨人心力。

但踩点的这套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段不好，离马路太近，烟尘又太大，最近还不是租房高峰期，这间屋子从外面看上去几乎没什么人气。除此之外，可能出于警察的直觉，陈彬从靠近目标地址后就觉得不太对劲。楼下的店面也在招租，手写的电话号码被草率地贴在橱窗上，这里先前可能是一家经营不善的服装店，空荡荡的白色人偶积了灰，看上去也没人打理。

陈彬从小道绕道建筑后面，径直进了楼。

目标地址在三楼，老旧的防盗门油漆脱落的地方生了铁红的锈，伸手就可以通过横栏的缝隙把反锁的门打开，看不出什么应该起到的作用。角落里堆着一小袋垃圾，可以看到里面有苹果皮和没吃完的煎饺，好的，至少这儿住了人。

陈彬在门口站定，掏出警官证，敲了敲门。

***

程小时有些焦虑。

虽然之前被陆光和乔苓几句话讲通了道理，他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打开手机，确认是不是有新的通知消息。

“行了，你就别看了。”乔苓终于忍不住把他的手机拿走，“没收俩小时。”

“诶乔苓你别闹。”他不太服气地伸了伸手，又在陆光的眼神里缩了回去，“行呗，不差这么会儿。”

陆光也知道他着急，拿起床头的书往他怀里一扔。

“读这个，分分心。”

但想也是知道他读不进去的。

程小时倒是有很认真地捧着书，也是真的想把里面的字往脑子里印。但那些平日里认识的字组合起来就是不能成为拥有含义的词句，反而让他的焦虑感更胜一筹。

他努力了十几分钟之后长叹一声，把书倒扣回床头柜，抬手揉了揉眉心。

“陆光。”

“嗯？”

“......”

陆光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后文，便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程小时靠在椅子上闭上眼，“就喊喊你。”

***

屋子里的脚步声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响起的。

节奏不是很快，听上去很轻盈熟稔，应该属于一个个头不高的女性。

陈彬快速地判断了一下，等着对方到门口。

“谁啊？”脚步声在不远的地方停下了，门没有开，女人的声音应当是轻柔的，只是此时多了分戒备和试探。

“警察。”陈彬开门见山，“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来调查一下这栋房子的情况，问些小问题。”

里面的声音顿了顿：“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不是这儿的租客，这房子是我朋友的。”

这话放在这里显得太假太讨巧，陈彬皱起眉。

“那您的那位朋友，他在吗？”

“抱歉。”女人听起来有些为难。

“女士，”陈彬怕她不信，就把警官证怼在门前，只要开一条缝就能看见，“方便把门打开，我们聊一聊吗？”

对面似乎有点无措，里面门把的声音响动了一下、又一下。最终门被拉开一道一掌宽的缝隙，里面的女人露出脸来。

她长得很白净，温和的神情里稍微有些憔悴，一头卷发留到齐肩，看到警官证的时候露了点怯。

“警察同志。”她不确定地抬眼，“您想问什么啊，我对这个房子知道的也不多。”

陈彬安抚地摆摆手：“就是咨询一下基础状况，你们平时会用这里的网络吗？”

“网络？”

“对，手机平板连WiFi之类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的WiFi密码。”女人摇摇头，“我朋友没和我说过。”

这倒是奇事，陈彬暗自挑眉，毕竟现在的人没个网都活不下去。虽然手机流量能解决问题，但能用WiFi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省着点花。如果是放心把房子交给对方照看的朋友，总不至于连WiFi密码都不告诉吧。

“平时这里还有别人来做客吗？”

“我不清楚。”

“您的那位朋友，”陈彬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您有联系方式吗，或者什么时候方便我们上门拜访？”

“我……”女人刚想回答，屋子里却传来一阵响动，侧耳听能分辨出孩子的呼喊。她顿时没了回答的心思，一转身跑回了里屋。陈彬只能透过那仅有的一线空隙观察屋内，里面的装修很简单，只是上了一层白漆，视线内有一张原木色的桌子，上面铺了浅绿的桌布。

这时一个更细碎的脚步传来，陈彬下意识顺着声音低头看，对上了那个孩子的视线。孩子不算太高，大概比他的腰稍高一些。他把门推得更开，一双大眼睛有些无神，就这么直愣愣地回望着防盗门外的陈彬。

“来，听话，宝贝，到妈妈这儿来。”

女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但孩子没有理睬。

陈彬觉得他的眼神不像个孩子，甚至，不像任何一个在世上的人。

最终他被一双手搂抱回去，女人轻声哄着他同他讲道理，他只是微微点点头，没有更亲昵或抗拒的表示。

“女士，您......？”

“抱歉，警察同志，我们要回去了。”女人看着他，显然没打算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您可以抽空再来碰碰运气，但其他的，我实在也说不出个大概来。”

“啊......哦，那个，”陈彬在她带着孩子出门的时候下意识拦了一下，“这是您儿子吗？”

“是的。”

“他......”

“他出过点意外。”她不太避讳地解释，“现在反应不如同龄孩子灵敏。”

“啊，好，”陈彬看着他俩相似的眉眼，做了个有点抱歉的手势，“我是说，路上小心。”

女人对他点点头，牵着孩子一步一步慢慢地下了楼道。

奇怪。

陈彬站在楼道里，看着母子俩在街道上慢慢走远。夕阳无边的暖光在老城区显得过分冶艳，照在人脸上烫得有些刺痛，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是弥散着血光的红。

真的很奇怪。

他举步欲走，却被地上一闪而过的反光阻止了脚步。年轻的警官蹲下身，那是一张被遗落下的相片。

画面是从某个窗户往外望的场景，同样是夕阳和街道，道路尽头是一栋不显眼的小楼，墙上的爬山虎映出一片阴影。

他思索了一下，将照片夹进笔记本里。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