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或许早该知道有些事瞒也瞒不住。
肖力的名字明晃晃的摆在屏幕上，连带着震动宣告自己的存在感。没等程小时反应过来，陆光就已经看见了。
程小时夺过自己的手机，又在下一秒无措地对上对方的眼神。完蛋。他哀叹一声。这家伙指定什么都知道了。
等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程小时顶着一头冷汗接了电话。肖力对之前突然的挂断有些疑惑，被程小时用误会搪塞了过去。
“我以为你朋友暂时还不打算参与？”在听到地点约在病房的时候警/官有些意外。
“啊哈，计划不如变化快嘛。”
其实程小时在犹豫，毕竟陆光身体还没恢复，不适合多看多想，但后者严肃无比地威逼利诱他分享进展，说是反正听听也不费什么脑子。
而他一向不太擅长拒绝陆光。
“所以呢？”
等待肖/警/官的时间里两个人难得沉默了下来。
“所以？”
“想聊聊吗？”
陆光醒来之后他们还一直没有触碰过这个话题。虽然受伤的人是他，但陆光本人反而不是非常介怀。他非常清楚伤人的不是乔苓，尽管近期不是很想吃和苹果有关的东西、对陌生人的接触比平时更警惕，他也没有表现出更明显的PTSD。
但程小时不一样。
因为能力特性的缘故，他的共情能力本来就强于别人，之前出任务造成的精神创伤也没真的痊愈，再加上遇到这种绝了人寰的惨事，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游走。要不是陆光醒了，他的精神状态肯定是肉眼可见的更糟。
看见他下意识紧绷的姿态和晦暗的目光，陆光几乎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
但人有些时候可以当鸵鸟，有时候不能。
“聊吧。”
***
因为陆光的临时加入，肖/警/官到了之后又简单复述了一遍目前的状况。
“总之现在，多事之秋。”他没什么情绪地总结。
陆光安静地在病床上听完，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但还是带着一丝苍白。程小时已经提前和他说了所有的消息，他没有率先分析，而是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先给乔苓作证，”他干脆地开口，“我的伤和她毫无关系。”
“哦？”肖力虽然发了疑问，实际却在点头，“那你有什么关于真凶的线索吗，或者和刘旻有关的？”
“我可以协助调查，但是你这边必须要保证程小时和乔苓的清白。”陆光没有回答，只是逐字逐句强调着条件，“不要‘尽力’，是‘必须’。”
肖力没料到他强硬的态度，但仔细想想也不觉得意外，只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你真的不像这个年纪的人，知道吧？”他抱着双臂审视陆光，眼里透露出一点欣赏，“我答应你，局里的事我会担着——不只是尽力。”
“刘旻只是傀儡。”陆光点点头，随即单刀直入，“凶手应该是和程小时一样拥有魂穿能力的人。”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这点，不过肖力看上去不太意外。
“这我差不多猜到了大概，介意讲讲具体的吗？”
“我们的魂穿能力都有一个特性，”程小时伸手比划着，“目前可以得知，我们本体的一些基本能力，比如视力、行走能力，都能带到被魂穿者的身上——”
“这就是为什么刘旻可以依靠真实的瘫痪医疗证明作为免死金牌。”陆光接过话头，“他的自杀应该也是那个凶手的手笔。”
“被附身的人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特征吗？”
陆光摇摇头：“这个还有待查证。”
“就目前的经验，我还没有被认出来过。”程小时垂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哪怕是身边最熟悉的人，骨肉至亲也好，挚友亲朋也好，只要没有提前被灌输魂穿的概念，都不可能想到那层。”
陆光沉沉看了他一眼。
“很正常，大部分人都过分相信自己的眼睛。”
凶手的附身看起来并没有通过物理接触，他的行踪也很诡谲，因为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里，甚至，是不是可以作为一个“人”存在。他承认了之前的犯案，但却没有承认全采用的是刘旻的身体，如果还有第二第三个傀儡，那事情的复杂程度一定会大大增加。
整件事没有随着分析变得更明晰，反而像是缠了一圈又一圈荆棘般的刺枝，每一根针都牵扯着另一根，繁杂而稳固，稍有不慎的举动就有可能被尖刺划伤。
陆光有条不紊地讲着，但程小时能听出来他的语句在逐渐变得简略。保留信息是一回事，他们还没做好完全和警方互通秘密的准备；更让人忧心的是他的伤。
陆光说话的方式他再清楚不过，尾音的拖沓和倦意在他眼里根本藏不住。
但有些思维逻辑是只有作为当事人的陆光能拼合的，程小时没办法替他说话。
“还有一个问题。”肖力看着陆光，没太在意他有些慢下来的节奏，“既然按你们的理论，那个小丫头也被附身了，你们怎么保证她现在还是她自己？”
陆光醒来之后第一次讲这么多话，现在稍稍气喘地靠着床板。闻言他愣了一下，垂下眼平稳道：“我们有自己的方法。”
“具体是？”
“抱歉，无可奉告。”
肖力看起来有点头疼：“不是我刁难，你受伤的事我可以帮忙瞒着，但如果她再出什么状况脱离我的管辖范围，那我也保不了她。”
“相信我，她暂时不会干其他事。”程小时在肖力身后向前走了几步，挡在他和陆光之间，笃定道，“相信我们就好。”
肖力拿他俩没有办法，毕竟超能力的事这两个小鬼才是专家，他只能妥协地叹了口气，向他们点点头。
“行吧。那我先回局里，保持联系。”
“陆光。”等肖力走远了，程小时在陆光身后多加了个枕头，让他靠得舒服些，“乔苓的事，你是怎么确定的。”
“我不确定。”陆光现在的疲惫看起来比之前明显得多，“只是凭凶手对你的执着——”
“你觉得他不会直接对乔苓下手，因为这对我的影响是可预测的，而板上钉钉的事对他而言就没有乐趣了。”
“嗯。”
“那还真是——”程小时自嘲地笑了两声，“真是可靠啊。”
“他附身到Emma身上的事就先不要和肖/警/官说了。”陆光靠着枕头闭目养神，“我们自己琢磨吧。”
***
陆光睁开眼的时候室内一片昏沉。
下午精力消耗得有点大，他闭着眼靠在那里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他睡得很沉，程小时应该是帮他调好床摆好了位置，没让他用那个绝对会落枕而且无利于养伤的姿势躺到现在，但他在黑沉的梦境里一无所察。
周遭很静，连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他迷迷糊糊拎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眼，凌晨1:28。
病房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白晃晃的人造冷光刺进来，像是凭空破开的口子，勾勒出空无一人的陪护床。
程小时呢？
陆光清醒了一点，他眯起眼环顾四周，没在屋里找到另外一个人的踪影。
病房里有自带的卫生间，起夜没有出门的必要，但里面也没有任何声响。
程小时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安静地放着，白天摔碎的屏幕有些扎眼，陆光没忍住拧起眉。
门外有些嘈杂的脚步声，是急诊入院的病人。他侧耳细听，分辨出高跟鞋急促的叩击声，还有皮鞋牛津底的轻响。低语声，病床滚轮的摩擦声，纷至的声音如此多，他捕捉不到那个熟悉的那个频率。
陆光有些不安，程小时平时基本不会放他一个人在病房，不光是那家伙不放心他同别人独处，他也一样不放心程小时。这人虽说有时候异想天开不太着调，但大半夜的不带手机又能跑到哪儿去？是警局，照相馆，乔苓家，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为什么白天什么都没说起？
门口的喧闹声往走廊的深处去了，周遭又恢复安静。
手机屏幕上的时钟一格一格数着秒，在他耳边造出虚幻的喀哒声。
人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白天肖警官来之前程小时的情绪就稍微有点不对。比起陆光，他才是更回避这起事件的人，陆光清楚他现在的心理负担有多大。
但大半夜的玩失踪不能帮他梳理情绪，医院也不是什么散心的好地方。陆光眸色深沉，撑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还有更糟糕的选项。
有人找他赴约。
焦虑像顺着血管爬进心脏的蚂蚁，一点点啃食着陆光此刻不算太充分的耐心。
他从来不喜欢事情逃脱掌控之外的感觉。小到刚整理好的桌面，大到每次任务的计划，说他强迫症也好，控制狂也罢，只有让事情保持可控，才有机会应对变化。何况现在他们已经棋差一招，要想办法找到对策规避更多变量才行。
他给乔苓发了消息，没人回复，大概是已经休息了。
再等三分钟。
三分钟，如果再看不到人，他就自己出去找。
手机无声的走秒在此刻过于焦灼。陆光移开视线，那道从门缝透进来的白光在室内显得如此割裂，他恍惚间又回到了下坠的梦境。
还有一分钟。
三十秒。
心跳的声音几乎和秒针同频。
平时根本不值一提的动作在此刻却要步步拆分才能行动。陆光试探着撑住床边的柜子，腰腹还不太使得上力，牵扯到伤口的地方还是会疼。他尽量把重心放到没有受伤的右侧，试图先让右脚着地——这样大概会方便支撑一点。病号服不太合身，稍微有点大，他得小心不要踩到过长的裤管。
他还是有点高估自己，前几天有需求都是程小时帮着把他架到洗手间的，他现在单独起身都有些困难，更别提找人了。
就在陆光纠结自己待会儿站稳是不是该一路扶着墙出去的时候，病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虽然动作很轻，但木门到底有些年头，吱呀声在半夜显得格外刺耳。陆光还维持着撑着柜子试图起身的姿势，在光线侵入时用另一只手遮了遮眼睛。
“诶，你别动，”小心翼翼进门的人没料到他醒着，门也没来得及关，急急忙忙三两步拦住他的动作，把他重新按回床上，“怎么了，要水吗？”
那人嗓子很哑，还带了点不可察的鼻音。因为背着光，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程小时没等到回答就已经自顾自地从保温杯里倒了温水递过来，动作里带了欲盖弥彰的遮掩，床上的人垂下眼，从善如流地接过。
“怎么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虽然语气还和平时差不多，但那过分低哑的声音让陆光皱起眉。
“我没事。”他顿了顿，“你这么晚出去做什么？”
“啊......？”对面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晃了会儿神才回答，“没什么，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这看起来可不像是透了气的样子，陆光想着，举起杯子又放下了。
程小时回过身去关门，掩上了钻进来的最后一缕光。他背影瞧着有些脱力，呼吸声也很重，脸上湿漉漉的，还狼狈地黏着点发丝，大概是狠狠洗了几把脸。
应该能暂时排除凶手约人的可能性。
但陆光觉得有些问题大概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最近经常这样吗？”他缓着声调问。
“什么？”
“睡不着。”还有这副吐得半死的样子。
“没有。”他回答得太快了些，“就今天。”
撒谎的代价是被呛了嗓子，程小时轻咳两下没能止住喉间的痒意，连续性的咳嗽却拦不住得愈演愈烈。他扶着门板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呛咳了一阵，最后捂着嘴咽回两声反射性的干呕。
“程小时。”陆光严肃地喊他，潜台词里的不信溢于言表。
“......”这人没和平时一样争辩几句，只是累极了地和衣躺回椅子上，语气有些自暴自弃的坦率，“你这不都看出来了吗。”
他再出声的时候嗓音比先前更不像话，陆光把手里的杯子搁在床头柜上。
“喝了。”
程小时也没拒绝，只是机械地拿起杯子喝酒似的闷了下去。半温的水没有太多缓解作用，他看起来还是有点想吐，手一直下意识地揉着胃。
看来这人前几天认真吃饭也是装的，难怪老溜出去。
“......今天是因为肖/警/官吗？”
陆光等他重新躺好，试探着开口。
“不全是。”
程小时手臂横在眼前挡着窗外漏进来的街灯光，语气轻飘飘的，像是要睡着。
“那——”
“陆光。”他的声音闷在织物里，没有看到对方担忧的眼神，“我累了，睡吧。”
“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从陆光醒了之后就没有提过累，也尽量表现得不明显。如今这份意外的直白反而让人失语。
陆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眼，但程小时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谈这些，手一直没有拿下来过。
“睡吧，把被子盖上，小心着凉。”陆光最终顺了他的意思，轻轻阖上眼不再看他，“晚安。”
“嗯。”身边的回应轻到几乎听不见。
“晚安。”
TBC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