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Lining 天光 06

之后两天过得很安稳，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肖力一时半会儿没来消息，程小时也就没提起凶案相关的事。陆光大约是顾及程小时和乔苓的心情，醒了之后也没有分析自己被害的经过，只是听话地安静修养，偶尔对付程小时的间歇性话唠。

正常脾脏外伤切除后一周左右就可以判定临床痊愈，然后出院回家慢慢恢复就好。不过陆光因为还受了其他的伤，再加上并发症的影响，现在入院已经将近一周了，孟千山还是没有放人的打算。

不过醒了之后他的精神倒是恢复得很快，在嗜睡了一天之后生物钟就差不多回归了正常。这天例行查房后孟医生大手一挥宣布他可以开始慢慢恢复饮食，当然保险起见还是从流食开始，避免刺激肠胃。

乔苓和程小时先前就不约而同地查过各种病号餐的做法，此时意见难得惊人地统一。

简洁地说，就是清淡，滋补，营养均衡。

最后一点单纯的流食不容易做到，所以他们同意可以稍微缓缓。

于是就在陆光被放开口忌的第二天，乔苓立马带来了好几个保温瓶，里面全是她给他准备好的一日三餐。

“牛奶怕你一下子反胃，所以今天先给你米粥。”乔苓扯着程小时让他认每一个瓶子里的东西，一边和陆光念叨，“这罐是山药排骨汤，里面加了点姜，给你祛祛湿寒；那个里面是青瓜汁，稍微来点甜的就当零嘴了。晚上我再来一趟，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回去的时候煮新鲜的——”

“你晚上不是还要去工作室吗？我待会儿回照相馆的时候做就好，你大晚上的就别来医院了，路那么远也不安全。”程小时插嘴。

他基本待在医院陪护，乔苓得空过来的时候他才会抽空回照相馆理理东西梳洗一下，带点之前没想到的小物件。

现在加上个做饭应该也多花不了多久。

当然他回去之后发现冰箱里着实是没有什么能吃的，仅剩的几瓶牛奶在几天前就过期了。不过这是后话。

说起来，这三个人其实都还是挺会下厨的。

程家爸妈刚走那会儿程小时很不适应，偶尔也会在乔苓面前闷闷不乐，于是乔家姐姐就给他做小巧的饼干和糕点，在他流露出落寂时往他嘴里一塞，换取孩子短时间内无忧的笑容。

至于程小时，虽然他看起来大大咧咧不考究，但生活强迫他过早独立，乔苓也不可能无时不刻关照他，所以他做家常菜的本事也很过得去。毕竟也是能成功凭着多吃就复刻“男寝那一碗”的男人，他就算去开个餐馆也不会把自己饿死。

要不是陆光不同意，真把照相馆改成面馆也——等等，开玩笑，我开玩笑呢陆光，别打。

而陆光，陆光大概纯属是个人兴趣爱好。他的手艺其实是三个人里最好的，只是通常不显山露水，也不太做给别人吃。程小时在和他当合伙人之后倒是经常吃到，毕竟在相片里不是真的吃了东西，回来还是要保证把肚子填饱。大半夜的也不适合吃敦实的，陆光往往会做点轻食放在冰箱，等他回来之后当宵夜。

当然钱包不够鼓的时候就只能吃泡面了。

这会儿陆光和程小时统一战线，温和地拒绝了乔苓晚上再带饭的提议。

其实可以的话他连已经有的也想找个理由一块儿婉拒了——先不说刚做完大手术有没有胃口，就凭那几个保温瓶的尺寸，他也觉得自己是搞不定的。乔苓的心思他明白，但再明白都不能帮他把东西吃完啊。

乔苓看上去完全不在意：“吃不完没关系，这不有程小时吗？而且我做的本来就比一人份多。”

被默认成垃圾桶的程小时丝毫不觉得耻辱，在这点上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错，你喝你的，肯定不会浪费。”

话是这么说，但陆光这几天其实根本没有机会看到程小时吃饭。每次不是找借口溜出去，就是说在他睡着的时候吃过了。

而且虽然每晚入睡前陆光都能看到对方安稳地躺在陪护床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这人却早就已经起来忙了。他大概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但眼下掩盖不掉的青黑也骗不了人。

乔苓去上班之后，程小时在病房里又开始前前后后整理起来。其实也没太多要做的，陆光看着他，心里清楚这人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而已。

明明他也该好好歇歇才是。

“来来来，陆光，”这边某人摩拳擦掌，“我帮你把汤——”

“程小时。”

“——嗯？”话头突然被打断，程小时眨眨眼望向床上的人，“怎么了？”

“......你歇会儿吧，我不饿。”陆光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出口时却一窒，结果变成了这样。

“诶，你这都多久没东西进肚子了，还不饿，我看你都成神仙了。”程小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赶紧喝了，省的到时候胃疼，我也好给乔苓交差。”

他端着被煮的粘稠的米汤，调羹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理直气壮地舀了粥递到陆光嘴边。

“来，张嘴——啊——”

陆光推拒地避了避：“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

“差不多。”

“我伤的不是手，”陆光强调，“我自己可以。”

“是是是，陆光小朋友，”程小时根本没理他，只是耐心丧尽地把勺子往他嘴里一塞，“赶紧把粥喝了。”

饿确实是饿的。

乔苓本来就擅长做些糕点点心，一份米粥被她煮得软糯，入口绵绸。里面放了些切碎了的红枣丝，煮得软烂后就直接化在粥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甜香。

陆光就着程小时的手，不知不觉也喝完了大半碗。

怕他肠胃不适应，程小时见好就收，没真让他把整份粥喝进肚子。暖粥熨帖落胃，陆光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倒是吃进东西之后才有真的醒过来的感觉。

程小时一本正经地在微信上和乔苓汇报，接着用同一把勺子把剩下的那小半碗粥一点点喝完。

他做得过于自然，反而让陆光稍稍脸红地撇过头。

毕竟让别人吃自己剩饭这件事听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呢，他俩也没人真的介意就是了。

***

但安稳的日子也过得短暂。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肖警官的电话不期而至。

电话刚打来的时候程小时还在和陆光聊天，瞥见来电的时候惊了一下，顺手就把电话给挂了。

陆光当即感觉到了他的不寻常：“谁啊？”

“不……不知道，不认识，可能是诈骗电话吧——”程小时搪塞着，电话却在下一秒又打了进来，他只好单手捂着屏幕，“也说不定是来装沙发的，我去接一下。”

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手心已经都是汗。他带上门把，插销弹出的声音响得有些不真实。

他自暴自弃地靠在墙上，反常太明显，陆光一定注意到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永远避开这件事，但他还没做好正式参与进去的准备。陆光还在恢复，不适合太劳心劳力；乔苓的状态其实也没有表现的那么稳定；而他……他自己的状态他自己知道。

掌心的手机还在震动，程小时匆匆走到了远离病房的地方，一边点开通话，一边盯着房间附近的动向。

“喂，肖警官，“他没有客套，直接直奔主题，”有新消息吗？”

“情况有些复杂。”肖力在那头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也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出了点岔子，警局现在有人在闹麻烦。”

“怎么回事？”

“是刘旻的爸爸，”对面无奈地回答，“某公司的董事，他一口咬定是我们对他残疾的儿子严刑逼供，才让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那刘旻——”

“事情的疑点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警官的简短地分析，“按你上次的说法，刘旻应该也未必是真凶，不然他的自杀就完全说不通，也解释不清那个小丫头身上发生的事。”

“嗯。”

“目前局里会尽量稳住那个刘总，但估计调查的进程也得加快。”

“我理解。”

“你们——”肖力听起来有些迟疑，“我是说陆光，那个白毛小子，他醒了吗？”

“他……”被突然问到陆光，程小时顿了顿，“他醒是醒了，但暂时状态也不太好，如果要调查什么的还是……”例行检查的护士从他身边走过，他让开走道，低声说了句抱歉，“还是先交给我吧。”

电话对面的肖力沉吟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同意。

“水果刀暂时还不足以当作证据，”他公事公办地说，“那个小丫头目前不会有什么麻烦，证词确实也可以缓缓——但我需要见你一面，交流一下现状。”

程小时一边应着，一边注意那个靠近陆光病房的护士，前几天查房的人是她吗？

“待会儿我来医院一趟——”等等，她手上拿了什么？“——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嗯……啊，”程小时心不在焉地拿着手机，紧紧盯着护士开门的动作，“我先问问，待会儿回你电话。”

她进门前回头朝他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程小时呼吸一窒，手机跌在地上。

大概是他喘息得有些厉害，跑进病房时里面的两个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他没敢放着那个护士离陆光太近，气没捋顺就大步走到床边没什么风度地把对方隔开，“你手上拿的什么？”

护士被他黑着脸的阴沉样子吓到，举起手里替换的无菌输液管袋子，无措地解释：“他……他该换液了，我想着顺便给他把东西都换一下……”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不正常，程小时倏地愣在原地，转头不确定地看向陆光。

“就是这样，”床上的人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对上他的目光安抚道，“你别紧张，她只是个护士。”

“你确定？”

“我确定。”

“如果又是附身什么的——”

“你放松一点，”陆光转而轻勾了一下他的手指，“我没事。”

护士没太听清他们交流了什么，但也大致明白了情况。她好脾气地笑笑表示理解，同时示意程小时靠边站一站，好让她做她的工作。

她没有诡异的笑容，也没有妖冶发红的双眼。程小时烧起了一张俊脸，赶紧道歉让开。

“你哥哥很担心你呢。”护士换完吊瓶，娴熟地弹了弹输液管，笑着对陆光说，“你们兄弟关系真好。”

这个乌龙要素过多，被当众处刑的程小时只想当鸵鸟。

“啊，是啊......”陆光低低笑了两声，倒也很给面子地没有反驳。

这时房间里又进来了一个人，是孟千山，他没注意病房里有些戏剧的氛围，从白大褂里掏出一只手机向程小时晃了晃：“小伙子什么事这么急，连手机都不要了？”

一旁的护士在此刻很尽职地解释了一切。

这大概是被吓到的报复。

程小时哀嚎一声捂住脸，伸出一只手去接手机。

先前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

真是社死现场。

他的手机摔裂了一个角，裂纹从右上角的方向蔓延开来，程小时心疼地摸了摸屏幕，陆光顺手接过去帮他看摄像头有没有受到影响。

“还好，”床上的人举着手机随意拍了几张，“没什么问题。”

程小时吁了口气，点点头打算接过，却看到陆光手里的动作一顿。

电话铃再一次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