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Lining 天光 04

之后几天的探视变得按部就班了起来，基本保持着程小时和乔苓两个人每天定点探视、然后徐珊珊来接乔苓回去顺便给程小时投喂的模式。

陆光之后一直状态平稳，在抢救完的第四天转进了普通病房。虽然没有像程小时期望的那样马上醒来，但好歹各项指标还是往正常的方向去的，这就够了。

转病房那天程小时跟着，大概孟千山打了招呼说陆光需要静养，他们去的是一间目前还没有病友的双人病房。

“最近床位不是非常紧，我尽量晚在你们这里安排病友。”好脾气的医生给陆光做着常规检查，“但过段时间到高峰期估计就没那么方便了。”

“没事没事，已经很麻烦您了。”程小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行李箱塞到墙角，他挺喜欢这个有些劳心的长辈，这几天也和对方混熟了不少。

“诶别说这种话，”孟医生摆了摆手，“你们孤身在外打拼本来就不容易，又遇到这种意外，我这帮的也不是大忙，你们两个能好好的就行。”

陆光的烧已经差不多退了。

乔苓找到病房的时候程小时正在把东西归置进床头柜里，她顺手把一束淡粉色的月季插进花瓶，再把提溜的水果一块儿放进柜子。

忙完了之后两个人照例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聊天，乔苓提起这两天工作室里有几单比较大的活，她估计没法再做甩手掌柜了，到时候把排班表给他，也方便抽空照顾陆光。

“编曲还是录音？”

“是一个公司要写企业文化曲。”

乔苓当然不只是靠收房租过活的，一起在电影学院的时候她读的就是音乐方向，毕业后自己找了个棚子当工作室，偶尔接点活。只是工作时间自由，这才能腾出精力帮程小时他们当中间人。

少年点点头，“你管你忙去，没事的，这里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你们还能担心谁去。”乔苓假意抱怨着，转眸去看陆光，眼底的歉疚和黯淡还是沉沉地压在那里。

程小时注意到了，他有些干涩地轻笑一声，伸手去拍她的肩膀。

今晚是第一天守夜。

时间应该已经不早了，程小时没有和陆光一样戴手表的习惯，不过外面黑压压一片的安静模样告诉他现在至少已经十二点。

他原本歇在隔壁的那张空床上，但是仪器的嗡鸣让他辗转反侧，大脑里干涩得像块砂纸，一点点脚步和噪音都能放大数倍，摩擦出难以忍受的粗粝声响。

于是他安静地起身，搬了折叠陪护椅坐在陆光的床边。

按照家里的习惯，他没有将窗帘完全关严实，星星点点的光就这么从缝隙里溜进来，洒在病床上，描摹着床上人的轮廓。

陆光其实长得挺秀气，只是平时思考的时候正经又爱敛眉，看上去颇有生人勿进的意思。实际上就是个别扭的小鬼而已，程小时腹诽。

你瞧，甚至连月光都给他优待，把他描得那么好看。

别人总爱说陆光靠谱，这当然是实话，但程小时与他朝夕相处，更清楚生活里这人幼稚温柔的一面。不怪乔苓总偏爱他，“光光”“光光”的叫不停，要不是这个称呼太肉麻，他也乐意喊的。

陆光已经没有在输血了，这几天都是在挂消炎药和葡萄糖。输液的左手露在外面，程小时皱着眉探了探，有些凉。

他拿着小水壶灌了热水，又用毛巾包了一圈不至于太硬，然后贴在对方手腕的位置上。

“呐，陆光。”

程小时轻轻唤着，良久没说出下一句话。

没有人应声回答，室内的寂静就显得更孤独了几分。

都说深夜让人感性，他这么看着床上的人，心头突如其来的酸涩几乎直逼眼眶。其实离陆光出事也就没几天，程小时却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说话了。

“陆光......”他咀嚼着对方名字的发音，舌尖弹过上颚，带出喉间的震颤，掩盖了鼻音的粘连。

“我们醒醒吧，好不好？”

“别睡了......”

他的声音近乎耳语。

“我想你了。”

***

陆光醒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他仿佛掉进时间的裂隙，能感受到的是坠落、坠落、永无止境的坠落。

“你是他的朋友吧？”诡异的笑声在耳畔纠缠，一遍又一遍，像是梦魇本身。

乔苓，Emma，程小时，这三个人在两条时间线上的动向几乎同步，冲刷的信息过载，让他来不及反应。

程小时......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断开链接时的感受，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对方随着Emma纵身跃下的瞬间，脑海中的一切都在被撕扯，然后归于虚无。

意识消失前的一刻他倒没有觉得恐惧，只是下意识地想到，某个傻子一定又要难过了。

伤口位置的痛感像是突然复苏，打了他个措手不及。陆光下意识地弓身，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眼皮重得仿佛千金沉，只是急骤的疼痛迫使他睁开眼，迎接一片大亮的天光。

过于耀眼的日光照得他双眼刺痛，陆光抑制不住地拧了眉，眯起眼适应过强的光线。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一切都白晃晃的，淡绿色的窗帘其实拉着，方才刺眼的光来自不完全严实的缝隙。直到看见头顶挂着的几袋盐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身体的感官逐渐回笼，先前难以忍受的疼痛倒是没那么明显了，但四肢没什么力道，头也还是昏昏沉沉。陆光试探地吞咽了一下，嗓子干得痛痒。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发现胳膊边上抵着一只包着毛巾的水壶，而手腕被人抓着，皮肤接触的地方温暖得有些发烫。

视线下移，是那颗他再熟悉不过的黑脑袋。这人趴在床边，看上去睡得很沉，陆光突然就放下了心。

程小时的姿势看起来并不舒服，等醒来一定会抱怨腰酸背痛。

陆光思忖了片刻，还是轻轻挪了挪手腕，想把人给叫醒。

谁知道他甫才一动，程小时就触了电似的一个激灵醒过来。猛地抬头也就算了，他直接哗地站起身，结果就是晕头晕脑地被折叠椅给绊倒，差点整个人摔在地上。

陆光被他的过激反应惊得一愣。

“咳咳，抱歉。”他用气声轻咳着开口，“没想吓你。”

程小时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他做梦似地瞪了陆光一会儿，然后伸手狂按护士铃。

***

程小时是在护士离开之后才真正意识到陆光醒来的事实的。那双熟悉的浅色眼睛正微眯着养神，就像在家时一样。大概是注意到他的沉默，床上的人稍微侧过脸，颊边的发丝被压进枕头里，看起来更像是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的模样。

可哪怕现在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程小时也没有当率先开口的那个，更没有去接对方的目光。

“怎么了，吓傻了？”

虽然先前护士帮他用棉签润过了唇，但那对几天滴水未进的喉咙而言不过杯水车薪，陆光的嗓音还是和先前那样干哑，尾音里带着倦意。

程小时下意识地摇头，马上又头疼似的按了按额角。

“混蛋。”他靠着床边的柜子，嘴里没好气地反驳，“哪那么容易傻。”但声音有点弱，几乎让人听不见。

陆光精神头还很短，之前回答医生护士的问题已经消耗掉了大部分精力，所以在听到对方含含糊糊的答复之后只是蹭了蹭枕头表示点头，然后又半睡半醒地眯了过去。

程小时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习惯性去数他的呼吸。

一下，两下，三下......

没事，应该是睡着了。

他卸下劲来，放任耳鸣刺穿他的鼓膜。

之前的过激反应可能真的有点丢人，程小时微哂地提了提嘴角。这段时间他精神一直绷着弦，表面看着还行，但稍微松一松就有整个垮掉的风险。

站起来的时候他眼前其实是一片的黑，腿也有些发软，多亏身后有把椅子才没彻底摔倒。

大概是因为缺觉，这几天起身或者抬头的时候就容易头晕眼花。先前反应迟钝还有不开口其实都是那股犯晕的恶心劲儿还没有过去的缘故，他怕一动作就会被注意到什么。

但陆光好像以为他是被单纯地吓到了。

也没事，让他这么以为就好。

大不了多喝点水。程小时这么想着灌了半杯凉白开，在强行清醒头脑的同时压下那份反胃感。

说起来也该把好消息通知一下包租婆。

“喂，乔苓。”他轻缓地走到远离病床的门口，远远看着床上躺着的白发青年。

“别急别急——没事，是好消息。”

今天是个晴天，窗帘开了大半，床上的人被包裹在微暖的午前阳光里。

“陆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