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Lining 天光 03

该来的总是要来。

程小时不是没想过这个场景，但这不妨碍他飞快地穿过厨房把乔苓挡在身后。

那把刀。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把被丢在沙发下的、沾满了陆光鲜血的水果刀。

它不见了。

可肖力似乎不是来抓人的，相反，他的态度没了先前那种警察特有的刚硬，而是多了些迟疑。

“之前就接到了匿名报案，说这里有恶性伤人事件，看到是你们的地址，我和小陈就把事情揽下来了。”看着程小时略显防备的姿势，肖力开门见山地解释，“之前来搜查过一次，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所以我只能再亲自来一趟。”

哦对。

程小时下意识地摸出自己的手机，然后想起来它这两天大部分时候都处于低电量或者干脆没电关机的状态，也难怪接不到警局的电话。

“这台相机，是你们照相馆的东西。”警官晃了晃手里的物件，“我觉得你应该想看一看，然后给我一个解释。”

见鬼，他没想过还有这茬。

程小时脸色一白，伸手夺过相机，飞快地点开记录，肖力难得没对他过激的反应发表什么评论。

最后的录影是几天前的凌晨，地点就在照相馆。

乔苓从他的表情里感觉到了什么，也凑上前一起看。

最开始镜头是黑的，似乎被什么东西挡着，但可以听到有人按了录像键。然后镜头盖才被取下，相机的角度晃了晃，里面刚好可以看到坐沙发上的陆光，他正对着一张照片，看上去是在皱眉。一个人影从相机后面走出来，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端出四只苹果，还有一把水果刀。

是*乔苓*。

程小时屏住了呼吸，乔苓捏着他的手腕不让他移开，所以他只能任她看下去。

“不可能，死亡是无法跨越的重要节点。”陆光拧着眉自语，语调和程小时记忆里如出一辙。但那时候他太专注于Emma，忽略了脑海中这人之后的反应。

一旁的*乔苓*拿着刀突然逼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她轻声贴着陆光的耳畔说了什么，然后直直朝着他的腹部捅了一下、又一下。

乔苓贴着他的手开始颤抖。

他看到陆光在挣扎，血液却因此流失得更快，很快他的衬衫上就占满了鲜红，然后是沙发，是地板。

而他自己就这么凭**兀地出现在镜头里，然后是凶手疯魔般的笑意，乔苓恢复神智后的尖叫，他的大喊。

程小时从没觉得相机这么烫手。

“我......”

他抬眼对上肖力的视线，里面陡生的戒备和脆弱暴露无遗。

“放轻松，我还没把这东西上交。”肖力率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没人会相信超能力这种事。”

“......不是她，”程小时干涩地开口，将身边的女孩护在身后，“不是乔苓。”

“我知道，”肖力叹了口气，“可录像不是这么说的。”

他对这个后来积极帮助寻找豆豆的姑娘印象不错，再加上清楚“魂穿”这些事确实可能发生，录像的内容就变得不是那么可靠了。但是——

“你朋友的事已经属于行为恶劣的故意伤害，完全可以刑事立案。”

“甚至你，视频里这么明显的包庇行为也可以追究责任。”

“我相信这其中另有隐情，也相信你们不会干伤害那个白毛小子的事儿。”

“而且也没有凶手犯案的时候会故意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道理我都懂。”

“但我的相信没有证据管用，年轻人。”

他的话直接而现实，让程小时难以反驳。

“拜托，请你，再等一等。”他只好死死捏着相机，垂死挣扎着，“等陆光醒来，好不好，等他醒来——他可以作证，我们能给你一个解释。”

大概是他收尾的音调里难以抑制地带了哭腔，也可能是他护着相机的样子太像一只绝望的牢中困兽。肖力安抚地对他摆摆手。

“我说了，我还没有把东西上交。”他试探地靠近，“我只希望你把你知道的事清清楚楚、毫无遗漏地告诉我——包括你们所谓的超能力。”

乔苓全程没有发言。

亲眼看到她自己行凶的场景还是太超过了，程小时只好忧心地把她安置在他和陆光的房间，一边守在门外和肖警官解释一切。

讲清楚他和陆光能力的用途并不是难事，肖力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不寻常，哪怕这一切很难用唯物史观进行阐述，他也勉强接受了程小时的说辞。

“所以你的意思是，刘旻在被捕后魂穿到了那个小丫头身上，在录像捅了你朋友之后又逃之夭夭了。”

“没错。”

肖力颇感荒唐地笑了笑：“要不是真的见识过，我大概会直接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程小时干巴巴地跟着笑了两声：“不麻烦您。”

“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

“您说。”

肖力正色起来，宣判似的开口。

“刘旻自杀了。”

***

程小时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对他来说可能还要顺带加上点鸽子蛋大的冰雹，砸得他七荤八素，片甲不留。

他没想过刘旻会自杀，他甚至都没机会顺着凶手的魂穿能力想太多。

肖警官可以理解事态的严重性，他答应尽其所能延缓对程小时和乔苓的调查，但前提是程小时也要帮忙继续追踪有关红眼凶手的案件。

“这件事还没有完。”肖力捏了捏鼻梁，“相机是我收的，就先还给你，注意别让别人看见了。至于其他东西......我尽量帮你们和队里商量，到时候给你进展。”

看着神情凝重的少年，他心里到底流露出一丝不忍。

“这段时间，估计要辛苦你了。”

程小时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肖力注意到了他们在搬沙发，理论上来说这也算是物证。但当时没在这里拦警戒线，所以他只是顿了顿，在走之前当作没看见地帮他们推了会儿门，在程小时下台阶的时候还帮他提了一把。

乔苓随后自顾自地帮忙把当年放在杂物间多余的地板木材抱了出来，姐弟俩开着灯无言地坐在客厅的地上，将沾了血的木板一块一块撬走，再用搁置的材料补起来。

新订的布艺沙发是灰蓝色，乔苓顺便约好了上门安装，留的联系人是程小时。

她看上去冷静而沉默，而这几乎让程小时感到恐慌。他当然希望她能精神稳定，但不是像这样。陆光的伤已经够让他心力交瘁，警方的介入让事情变得更糟，如果这时候乔苓再出什么状况，他真的撑不下去。

“小时，”过了很久少女终于开口，“要不还是把我送到警局吧。”

“你开什么玩笑？”程小时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好不容易有肖警官站在我们这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但我现在就是个定时炸——”

“不行！”程小时粗暴地打断她，“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人偏见多大，如果你有了案底，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你想过吗？”

“但如果我再伤人呢？”乔苓抬眼看他，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恐慌，“如果我再伤害光光，伤害你，甚至珊珊董易还有其他人呢？”

“不会的。”

“谁都不能保证——”

“我们可以，你给我一点时间。”程小时按住她的手，“给我和陆光一点时间，我们可以找到突破口，相信我。”

“可——”

“你放心把陆光扔给我照顾吗？我可没这底气，你不许一个人偷懒啊包租婆。”

“......”

“你就当陪陪我，好不好？”他低声细语地求着，插科打诨的语调里藏进了几分真正的脆弱。

陪陪我。

别留我一个人。

好说歹说算是劝住了乔苓。程小时不敢放她继续待着，紧急呼叫徐珊珊把人接回去。

高个子的姑娘来的时候顺便带了奶茶，美其名曰当宵夜。程小时从善如流地接过那杯加料丰富得都快成粥的饮料，以时间太晚为由把两个女孩连着董易一块儿赶出了照相馆。

关掉楼下的灯，参差不齐的木地板在星光下显出不同块面的暗蓝色。少了沙发后客厅变得异常空荡，程小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拖着身子上了二楼。

到了房间锁上门，他才敢放任自己的情绪完全流淌出来。

某一部分的他很感激乔苓和肖警官的在场，如果不是他们，他可能根本没办法完成现场的清理和整修。那些凝固的血色和场景，哪怕已过多日，也还是太超过了。

灯还没有开，程小时就这么靠着墙缓缓坐到地上，相机被他藏在储物柜的最深处，所以他下意识地选了远离那里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目睹陆光被刺的场景，他看着他挣扎、脱力、直至昏迷，这些画面几乎刻进了脑子，闭上眼就能看见。

肖力和乔苓的离开一并带走了他面对这些的勇气。

陆光受伤的时候他不在那儿。

他怎么能不在那儿。

心脏的鼓动声过于强烈，传进鼓膜后仿佛盛夏震动的闷雷，几乎把他淹没。程小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肺里的空气逃脱了他的掌控，手也抖得不太像话，视线里一片虚无的暗红。

他得站起来。不站起来的话，可能今天一晚上就要瘫在这儿了。

他扶着墙摸索着打开灯，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到了眼。

这很好，可以分散注意力，把那片血色拉远。

陆光的衣柜和他并排，里面的衣服整整齐齐，基本都是差不多的衬衫和浅色外套。程小时从床下扯出他大学时候用的行李箱，和陆光是一模一样的同款，因为买的时候两件算六折。

那家伙一开始还有点嫌弃这种浅灰带偏光粉的品味，但在程小时没出息的软磨硬泡下还是输给了自己的钱包。

没办法，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程小时没告诉过他，其实这种浅灰色衬得他挺好看的，陆光人生得白净，五官又精致，拉着个打折行李箱也有超模出街的范儿。

下次有机会得和他说说，不过他肯定会翻白眼就是了。

他见过开学的时候有妹子偷偷给陆光拍照。九月份的太阳没那么猛，但大部分人依旧习惯性地躲在教学楼的阴影里乘凉，只有这家伙不怕晒似的整个人暴露在阳光里，偶尔掩着嘴小小打个哈欠，一头白发闪得让人想给他遮起来。

有时候确实怀疑他是属猫的。

程小时拿了最上面的几件衣服放进箱子，又仔仔细细地整理了袜子裤子和内衣。但直到从柜子里拿了新的毛巾和牙刷，他才想起陆光现在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衣服应该不用换。

但拿都拿了，他也懒得再放回去。

打开自己柜子的时候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和陆光的东西放在同一个箱子里，毕竟他可以随时回来，用不着那么大张旗鼓。

又七零八落地塞了些小东西，陆光的手机电脑和充电线也一并带上，还有几本他最近在读的书。程小时看到柜子上陆光买的零食时愣了一下，然后果断把它们都藏进更深的地方。

这家伙得戒零食了。

收拾停当后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将它竖起来，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蹲久了突然站起来让程小时有点头晕，还有点犯恶心，他撑着拉杆缓了一会儿才去洗漱。

神经衰弱几乎是必然的，他没预备今晚能睡个好觉。

不管陆光会不会醒，东西还是要先带去。

万一呢。

人还是得有希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