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轮到他休息,即被一个急诊唤到手术室。凌晨,他换好白大褂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捏着才出炉的手术方案,病人年纪过半百,脑溢血,最棘手的是心脏做过搭桥,情况复杂,凶多吉少。
他从电梯里出来,旁边是楼梯口,阵阵骂声从黢黑的楼道里传出来,是个女孩子——
“你最好祈祷我爸平安从手术台上下来,不然你坐得总监这个位子,我邵念秋改姓。"
“还有,我先给你提个醒,我爸书房装了针孔摄像头,我们秋后算总账!"
待她转身,和他目光交会,他撞进了一双闪光的眼睛里,分不清是泪光还是反射的灯光,反正那双眼像有汲取心神的魔力。他微怔,还是旁边的人推了推他才回神,转身进了会议室。
术前简短的会议,结束后大家各司其职,做最后的准备。
他走出会议室,被一群白大褂拥着,走在最前面,正要进手术室时手被谁拽住。
是她。
邵念秋“贺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活我爸爸。”
她哽了哽,泪珠子成串往下砸,没了刚才在楼道里接电话的嚣张跋扈,泪眼汪汪地恳求他。
邵念秋“在这世上我只有我爸爸这一个亲人了。"
在这医院他见惯了生死,按理说他不该动容的,他看着那只被她紧紧握住的手。他的视线慢慢从手转移到她的脸上,她强忍着不落泪,一个劲哽咽的模样,像个极力表现自己很懂事的小孩。
他拉下口罩,对身旁的人道
贺峻霖“你们先进去,给我三十秒钟。"
手术室门口剩下两人。
贺峻霖“如果你想听实话,病人生还概率小于百分之三十。”
贺峻霖“但请你相信我,我会百分之百完成那百分之三十。"
她一愣,含着泪,拼命点头。他握了握她的手,接着抽出手,扭头进了手术室。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一场和阎王抢命的手术,持续到紧要关头时,那双泪眼从脑子里急速闪过,他更加聚精会神,灯下的手术刀折射着和他神情一样凛冽的冷光。
五小时后,室外的红灯终于转绿。
他迈着疲乏的形伐走出来,走廊空无一人。身后有同事想要搀他,他摇摇手,慢腾地在她先前的位子坐下。他合着眼,头抵着墙,消耗过大,脑子里空白一片,整个人轻哪飘的。
也不知那晚在过道坐了多久,印象中好像睡着了。直到医院开始上班,他被声硕吵醒,才想起什么,起身去了住院部,却被值班的护士告知,昨晚的病人连夜转院了,还说直接包机去了国外,那边有更好的医疗设备。他听后,某个地方像被蚂蚁夹了一下,细细麻麻地疼。
而后他却笑了,生死做关,命悬一线,医生自然是病患家属的救命稻草。是他失了医德,竟觉着小姑娘是在对他示好。
就这样,贺峻霖再也没见过邵念秋,也没有费心思打听她,他挺信命的,命里没有莫强求。
但现在,命运强制性地把她再次推到他面前,贺峻霖的神色忽然变得轻松
贺峻霖“你爸爸还好吗?"
邵念秋心跳乱了一瞬,整了整呼吸,点点头
邵念秋“还行。”
她迟疑两秒
邵念秋“多亏有你,谢谢!"
贺峻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但心情分外畅快。红灯转绿,他一脚油门,车冲了出去。
一路沉默,快到目的地时,车速慢了下来,他突然道
贺峻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她表情淡淡的,隔了一会儿才舒出口气
邵念秋“因为丢脸。”
她爸爸白手起家,小时候她跟着吃了不少苦,从贫穷到富有的过渡让她熟知人情世故。以前避而远之的亲戚们现如今笑脸相迎,关于人心,她看破,不说破,心也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硬了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掉过半滴泪了。
人前,她知事顾大局;人后,她果敢爽朗。
她爸爸这次得了脑溢血后发生的事触及了她的底线,她爸爸一路扶持的亲戚竟反咬一口,令她爸爸气急攻心,差点丢了命。她很难过,她知道人心坏,但不知道能坏到这种地步。
所以,她哭着求贺峻霖竭尽全力时,完全丢盔弃甲,没了往日的风采。这是她活到现在,第一次将脆弱展现在人前。
于是,当她爸脱离生命危险,当她真正冷静下来,就连夜跑了。
到了地方,贺峻霖倒车入库,半个身子侧着,一手掌握方向盘,一手搭在邵念秋的椅背上,时不时看看后视镜,时不时看看她,脸上的笑又痞又讨打
贺峻霖“看不出来你还挺顾面儿。"
邵念秋的脸难得一红,还不忘抬杠
邵念秋“你在我面前哭成那样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