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车外的景色往后退的时候，默文看见姑妈还站在站台上。她脸上还挂着矜持的笑，眼睛紧紧地盯着车窗，仿佛透过这么远还能看清楚默文似的。默文打了个寒噤，强迫自己把头转开。

自从他拿到了霍格沃兹的录取通知，姑妈一家就又反常地热情起来。姑妈不仅亲自带默文去对角巷买所需物品，还坚持帮他整理了行李。这位不到四十岁的妇人脸上长时间维持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似乎都分毫不差，像是一张凝固的面具。这让默文感到很不安。

好在这么多天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默文也安全坐上了火车。兴许只是高兴我终于要离开庄园了吧，默文安慰自己。

防备一放下来，默文就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困意。他把胳膊垫在车厢中间的长桌上，额头才沾到手臂，就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梦中一片黑暗，默文从空中下坠，狠狠地摔进了河里。身上传来的疼痛如此真实，让默文痛呼出声。但随后，冰冷的黑色河水猛烈地灌进了他的鼻腔，空气正化为银色的泡沫，飞速离开默文的肺。

男孩在水里挣扎，奔腾的水流卷着他往下游冲去，就像卷着一团石头或是泥沙。死亡的预感顿时笼罩了默文，他拼劲全力摆动手脚，在水中强行睁开了双眼。

河面上有光，在黑色的水流中影影绰绰。

默文朝那里游过去，像断了翅的鸟那样笨拙跌撞。过度疲倦的手臂最后的奋力一划，默文破开了水面。

阻力突然消失，默文睁开眼，发现窗外已经天黑了。车厢依旧是空的，车厢门大开着，走廊里全是排着队朝外走的学生。看来列车已经到站了。

默文像是个差点溺水的人那样大口呼吸着，身上几乎被汗水浸透了。他头重脚轻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勉强拖过自己的行李箱，也跟着人群朝外走。

空气中弥漫着潮气，还有学生交谈的嗡嗡声。默文知道自己已经快走到黑湖边了，前面的大石头上有个男人拿着提灯，正大声嚷嚷着什么。那多半是霍格沃兹的猎场看护人，他负责管理第一年的新生。

冰冷的空气让默文清醒了一些，他和另外四个学生挤进一个挂着微弱船灯的木船里，有人坐在船尾划船。

船还没驶出很远，坐在默文旁边的学生突然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你没事吧？”女孩问，侧过头来看默文，“你额头上全是汗。”

女孩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中显露出来，深红色的短发搭在脸边，一双大眼睛正映着光，亮晶晶的。默文摇了摇头：“我没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木船穿过桥洞，眼前突然开阔起来。远处的霍格沃兹在黑夜里只有一条黑色的模糊轮廓，数不清的窗户亮着灼灼灯光，仿佛穿在一起的珠宝。这光点在湖面闪烁，愈发显出湖水的黑色，一如默文梦中的那条黑河。

“真漂亮啊。”女孩感叹道。默文认同地点了点头。

坐在他们前面的人突然转头，声音紧张地问：“你们不担心吗？我听说分院考试很难。”这个男孩话音刚落，紧靠他坐着的另一个瘦削的男孩就也立马转过头，仿佛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女孩无辜地摇了摇头，倒是默文开口安慰他们：“你别担心，分院不会考试的。”看两个男孩还盯着自己，默文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个朋友比我早入学，他告诉我的。”

最先开口提问的男孩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担心好一阵了……”坐他旁边的男孩一言未发，又把头转了回去。

“我叫奥斯顿，奥斯顿·金斯通。”提问的男孩朝默文露出友好的笑容。

“我叫默文，这位是……”默文转向旁边的女孩。

“黛西……船靠岸了！”黛西兴奋地伸手指了指前面，打断了奥斯顿接下来的寒暄。

行李被堆放在一边，学生们排好队，跟在前来交接的教授和猎场管理员，一直走到大厅。高年级的学生们早已经入座了，灯光明亮的大厅里整齐排列着四个学院的长桌，教职工们则坐在大厅的另一头。

这场面很隆重，也很容易让人紧张。默文看着那顶分院帽被放到椅子上，教授已经开始照着名单依次点名。那位站在椅子旁的女教授，带着尖顶宽檐帽，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你想进哪个学院？”黛西点了点默文的背，打断了男孩的思绪。后者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斯莱特林。

黛西惊讶地扬起了眉头：“可是你看起来不像一个斯莱特林。”

这话让默文有些不愉快：“为什么？”

感觉到了默文的情绪，黛西回答得有些犹豫：“因为你……看起来太好相处了。”

“斯莱特林也很好相处。”真正难相处的分明是格兰芬多，默文在心里补充完后半句，偷偷咬了咬牙。

“那就祝你能进斯莱特林，”黛西朝默文眨了眨眼，“至于我，我想进拉文克劳或者格兰芬多。”

“那也祝你得偿所愿。”默文真心实意地说。

他的话应验了，默文看见黛西在格兰芬多学生的欢呼声中脱下分院帽，脚步轻快地走向了摆放着着红色和金色装饰物的桌子。

“默文·兰格顿。”女教授高声喊道。

默文快步走上去，一坐到椅子上，就开始在心里念叨斯莱特林。

“可能你要失望了。”帽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默文的默念声。紧接着，男孩听见帽子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高声宣布：“格兰芬多！”

金红色的长桌那边再度欢呼起来。

默文手臂僵硬地把帽子放回到椅子上，站起来往格兰芬多的长桌走去。黛西正坐在桌子尾端朝他拼命挥手。

默文一边走，一边分心思考应该怎么瞒住西弗勒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被分进了格兰芬多，默文这么想着，下意识地往斯莱特林的长桌看了一眼。

他的视线撞进一双黑色的眼睛中。

西弗勒斯·斯内普，就坐在斯莱特林长桌靠前的地方，已经不知道盯着默文看了多久了。

隔着一段距离，默文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