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距离

游惑上了初中后，林星和游惑便只有假期能见面了。

长大了又多一些的林星，已经能够很好的融入班级，每天快乐不断，他也不再那么总想黏着游惑了，所以对和游惑在校期间要分开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抗拒。

但正是有林星总是明媚的笑做对比，便更能突出上了初中的游惑性格越来越冷淡，笑容也在减少，身上总是隐隐带了些刺，就算回到家只和林星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尽量克制，林星也能看出游惑掩埋下的焦躁不安和情绪不宁，连带着在家里的林星笑容也逐渐减少，眼睛里也总含担忧。

“哥……”林星坐在游惑旁边，两只手握着游惑的一只手毫无意义地摆弄，体现着主人不安的心情。“你，在学校怎么了吗？”

游惑的脸上的线条也开始变得分明，这让面无表情的他更加显得冻人。林星都不敢抬眼去看他。

“你问的什么奇怪的问题。”游惑说。

林星：“就……”

林星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来表达意思，游惑不高兴的时候总是连带着嘴巴也很毒，林星尽量在关心哥哥的同时爱护自己。

“感觉哥你上初中以后就变得有点抑郁啊。”林星说。然后果不其然遭到游惑一个嘲讽又鄙视的白眼。

游惑：“你怕是对抑郁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游惑：“小时候千百遍的字典白翻了？”

林星：“……”

游惑把手从林星爪子里拔出来，配合另一只手按着本子写作业。

林星伸头看了看游惑的作业，游惑在写地理，林星感觉每个字每幅图都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不过看两眼林星也知道这些应该大部分都是靠背的，便也没有多问。林星还是坐在游惑旁边，当游惑全身心投入工作时，他的脸色似乎又没那么冻人了，于是林星又有了盯着他看的勇气。

某人视线炽热，认真学习的游惑忽略无能。

“我脸上长字了？”游惑没好气地问。

林星诚实道：“那没有。”

游惑冷哼一声，诉尽嘲讽之情。

“作业写完了就一边玩去。”游惑道。

林星没办法只能被他就这样赶跑了。

时间长了林星也习惯了游惑的变化，没再怎么提这样的事。直到某一周末，游惑回到家的时候脸上都还混杂着各种各样压抑不下的情绪，林星终于手里东西一丢硬着头皮以下犯上把游惑摁到沙发上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游惑的目光好一会才聚焦到林星身上，他眨眨眼，然后忽地撇开了视线，眼皮下垂。

林星啧了一声，偏是死死地盯着游惑的眼睛。

被林星盯的不自在，游惑又被迫和他对视。

浅棕色的双眸直对深棕色的双眸，比起后者里头纯粹的关心，前者里面包含了很多情绪，困惑的，希冀的，委屈的，失落的，茫然着，那双眼睛的主人最后发出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林星，你为什么不怕我？”

林星愣了愣，盯着游惑的眼睛，表情迟疑了一下。

他也困惑起来，因为没听懂游惑的话。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

林星缓缓地皱起脸，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很多思绪，但最后只是用同样低却坚定有力的声音回道：“不、怕。”

林星对着游惑那一双情感复杂的浅棕色眼睛，只说了“不怕”两个字，甚至算是答非所问，游惑却并不计较。

听到回答，他只是睫毛颤了颤，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林星，将他死死地按在怀里。

林星的眼睛因为过于惊讶而瞪得老大，他被吓了一跳，身体变得僵硬得不行，但也只是一下，回过神来后两只手略微迟疑，然后也轻轻回抱游惑。

纵然那时候的游惑仍不能理解旁人眼中的恐惧疏离和总是逃避的目光甚至无端的恶意，但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已经不太在乎了。

他松开林星，认真地又问了一次：“就算看着我的眼睛也不怕吗？”

林星听话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都没有像别人一样撇开视线。

“哥的眼睛很漂亮。”

“非常非常漂亮。”

林星真诚地说，同时点了点头肯定自己的话。

“为什么要怕？”

游惑怔到失声，感觉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什么在软化。

游惑对人更加冷淡了一些，和别人说话也越来越习惯垂着眼皮，这总显得他慵懒漫不经心甚至些许傲慢。而当他面对林星时，眼睛才会安然地直视前方，在看向那个越长大越沉敛却总会对他抬头微笑的少年时，里面甚至会出现少许不易察觉的名为“温柔”的情绪。

而同一年，老于越来越经常往游惑家跑，甚至经常很晚才离开。

极其偶尔的晚上，林星能听到老于和游惑妈妈吵架的声音。大部分是老于在发火，游惑妈妈的回应是听不到的。内容中总是带着游惑的名字，有时候还会带点林星的。

林星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他只是会想，他们那么大声，隔壁的哥哥也能听到吧。他会怎么想呢？

没过多久游惑的妈妈就生病住院了。

因为住校两个孩子回家的时间本来就少，还总是和两个大人在家的时间错开，所以他们知道这件事是很后面的时候了。

两个孩子都想着找时间去医院看看，但病人似乎并没有很期待他们的到来。于女士，就算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周身已经是挥散不去的药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整个人憔悴得厉害，也没办法让她停止工作。

游惑去的频率没有林星高。林星很多时候一放学就往医院跑，游惑是只会在完全空闲的时间里才会过去一趟。

那一次刚好林星淋了大雨有点生病，游惑是在林星吃了药睡下后才去的医院，独自一人。

而也就是那一次，游惑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

他好像彻底丧失了对世界的热情，再也不会关注某个人某件事，林星也再没有得到过游惑一次认真的注视。

这真的太严重了，林星焦急万分却又毫无办法。

大人太忙，林星没有求助的途径，只能自己一次又一次堵着游惑低声哀求他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哥，你到底怎么了啊？为什么连我也不肯说啊？”

林星很多次最后都急得要哭出来了，得到的也只是游惑带着抱歉的沉默。

生活得继续，林星和游惑按部就班的升学，游惑的妈妈住院又出院，出院又住院，最后在游惑大一的那一年去世。

那时候游惑在国外。

他匆匆回来参加了葬礼，而当又撞上林星清澈的双眼时，他只来得及看见弟弟长大了许多，又匆匆逃跑般回了国外。

林星成年的那天，一班同学给他过了生日。晚上，林星犹豫又犹豫，到底在十二点前给游惑打了电话。

他不知道游惑会不会接，他在国外的军校总是很忙，忙着整理资料，忙着训练，忙着学习。

不过游惑没有忘记给他发生日快乐的短信，所以就算电话没通林星也不会太难过。

电话通了。

“喂？”游惑说，声音里难掩疲惫。

“哥……”林星甚至感到惊喜，有些哽咽。

“生日快乐……”游惑说，又顿了顿，“怎么了？”

“哥，我好想你……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好好见上一面了啊……”

游惑上高中后一个月回家一次，有时候又各种各样的意外学校调休放假时间不在周末两个人也见不到面。寒暑假游惑也总是不在家参加什么训练，高中毕业后游惑直接去了国外。

游惑对林星确实是带着歉意的。但游惑的歉意那一般是很难看出来的，得靠意会。

游惑应付了几句林星的撒娇，刚好有空两个人又聊了一下家常，游惑答应了林星高考暑假的时间抽空回国一起吃个饭，很平常的对话。

林星的成绩非常好，尤其物理化学，高一的时候就参加过理科竞赛，高二就有人来跟他聊志愿，高三就有很多大学给他抛来橄榄枝，还有的考虑到他的家庭情况贴心地减免了学费。

但都被林星拒绝了。

游惑不曾插手林星的志愿，对他也打算读军校不意外也不反对，他细细打量着对面的男孩，好久不见的弟弟见到他很开心，和他一起喝了人生中第一杯酒。

这个刚成年没多久的男孩还举着酒杯对他微笑，男孩笑起来已经不显傻气了，反而更加英俊和风度翩翩，也多了几分捉摸不透。

面前从青涩走向成熟的男孩，尽管眉眼间还带着未消散的学生气，但他确实是个成年人了。

阔别已久的弟弟有些微醺了，他对哥哥说：“在远离你的地方长大是一件从痛苦到麻木的事情。我总以为你也该是爱我的。虽然异父异母，但我真的拿你当亲哥一直好好爱着。我就算了，你以后别老是把别人也从身边推开了呀。哥你顶多性格有点偏冷淡，但你真的一点都不可怕……”

喝醉了的林星话很多，叨叨过去现在和未来。但游惑没怎么听进去了，他一双淡色的双眸终于直直地看向了林星，里面装满了震惊。

“你真的一点都不可怕……”

他居然还记得。

游惑像是要把林星细节到毛发都要刻骨铭心记住似的，那晚他用视线临摹了林星很长时间。只是那时林星已经神志不清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经历去注意他哥眼睛往哪看。

只是那一晚的见面，谁都没想到会是几年间的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