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水滴从黑漆漆的顶上落下来，赵敬神经质的瑟缩了一下，那股寒意还是随着头顶蔓延到全身。
身子早被冻得没了知觉，身上所有的鞭痕踢打，都变得乌黑。赵敬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大门。
已经在此被囚两年了，赵敬木木的，想着温客行什么时候来折磨他，依稀记得上回的鞭打，还是一月前。
那时温客行瞧着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怨毒，手指一寸寸捏断他的骨头，他忍不住求饶，温客行却更加兴奋，赵敬恐惧中不由想起自己那个南蛮逆子。
他刚见蝎揭留波的时候，本来想无视的，不过碍着旁人在场，不得不成全了自己的好名声，才捡了回去。
后来也照常将他丢进蛊地，是生是死，全凭他的造化。只是这次带回去的“新虫”被沈慎瞧见了，心中思索如何处理。只盼这玩意儿可以活长久一些。
赵敬惯来喜欢站在蛊虫的后方瞧他们厮打争食，高兴了赏几个馒头，不高兴了把腥臭的血水和着酒洒在那群蛊虫破碎的伤口上。然后看着他们恐惧，妥协。
但他亲自丢进去的蝎揭留波不同，这只新虫毒得很，动不动就摆出恶狠狠的眼神瞧着赵敬。受了伤也只会独自待在角落呆坐，若是此时不识趣的虫子凑过去，就会被他一刀斩杀，蝎揭留波角落处的腥臭是整个蛊地最浓烈的。
赵敬不由起了兴趣。来观赏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不过蝎揭留波总是不会主动出击，多数时间就呆坐在角落里，嘴里喃喃自语。赵敬凑近过一回，差点被蝎揭留波一刀捅过来，赵敬心有余悸，倒也模模糊糊听清了他的话“糖葫芦”
蛊地抱团的虫越来越多，他们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分享着每日的一点食物，就算这样，他们也不敢凑近蝎揭留波半步。
赵敬开始不耐烦，他觉得这只“蛊王”就算最后胜出，以他那阴毒的性子，也不知会不会听话做刀。
赵敬心中盘算，送往蛊地的食物越来越少，最后几乎只有一份。那一份也只配给蛊王享用。
虫子们越来越饿，死的虫子越来越多，赵敬突然发现蝎揭留波一个致命的弱点，这只蛊王怕黑，怕血。赵敬知道时机来了，在蛊王再次走向食物的时候，他瞧见蛊王发白欲呕的脸色。
赵敬隔着铁栏一把攥住他精致的发辫，五指成爪，紧紧扣在他细弱的脖子上。蝎揭留波吃痛的惊叫一声，满面憋得通红，疯狗一般去踢打赵敬。
见蝎揭留波面上青紫，知道这是让蛊王大开杀戒的最好时机，放开他，蝎揭留波喘着气咳嗽，身后涌上来一群虫子。
蝎揭留波再顾不得伤处，染着血的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快速的斩杀，血液喷溅的到处都是，蝎揭留波面色发白，眸中却隐隐闪现了笑意。
已是杀红了眼。蛊地死尸遍地，赵敬忍不住夸奖他“蝎儿真棒。”而后丢进去一串糖葫芦。
蝎揭留波匆匆几步去拾起来，眸光放软了几分，面上多了些天真的神色。只是蛊地腥臭难闻，他又抬起眼来狠狠瞪着赵敬，黑漆漆的眼眸百转千回，绕有兴趣的打量赵敬。
赵敬轻轻一笑，看来要关个几天，才会听话。露天的蛊地被围上了黑布，布上涂满了呛咳的药水，他如愿瞧见了蝎揭留波眸里的恐惧。
一连两个月，蛊地断了食物，赵敬也不曾去瞧，那老管家终是忍不住开口“您还是去瞧瞧吧，怕是……”
赵敬幽幽喝了口茶，道“那便走吧。”
黑暗彻底击垮了蝎揭留波身为蛊王的傲骨，也不过是个刚刚从虫进化为人的孩子，赵敬命人撕开黑布，只见蝎揭留波将身子缩成一团，坐在满地死尸中间，那些尸体中有些爬满了蛆虫与毒蛇，蠕蠕而动，十分恶心。
蝎揭留波抬起头来，面色青白，眸里满是渴望与感激的看着他。赵敬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彻底被他操控住了。他向来擅长算计人心，特别是人最恐惧的东西。
赵敬蹲下朝他挥挥手，温和的笑道“乖孩子，病好了，便是我三白山庄的少主了。”蝎揭留波慢慢起身，使尽全身的力量冲进他怀里，手里攥着他的衣角，身子忍不住的颤抖“听话，蝎儿听话。”
赵敬抱起他往满是光明的门外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对嘛，这样才对。听话，才是义父的好孩儿。”
认子大典十分隆重，请了他所有的结拜兄弟，蝎揭留波有些恐惧的瞧着他，小心翼翼拽着他的衣角“蝎儿听话，义父不要把蝎儿丢去了。”
赵敬慈爱的摸摸他的头顶，心中计较下一步来笼络他。荣华富贵，宠爱特权，赵敬统统都给。
若蝎儿头疼脑热，心情不畅，赵敬更是衣不解带，亲力亲为的照顾纾解。蝎揭留波从地狱里爬出来，又被赵敬如珠如宝的宠到天上去。
赵敬话术也十分讲究，三分自责七分后悔，本是他阐述错误求原谅，到最后更说得蝎揭留波感动认错。
赵敬觉得蝎揭留波或许是被吓傻了，才对他生出如此畸形的感情。他面上满是慈爱，心中却丑陋的想今后如何算计。
平日一口一个“蝎儿”搂搂肩膀拉拉小手，事情正朝着赵敬的预想一步步走。
只是蝎儿八岁那年，有天失魂落魄的独自呆坐，只瞧着他院子里的古树。赵敬套了几句话，察觉他思想松动，也不知受了何人的话，便下令叫蝎儿少出院门。
日子过得飞快，蝎儿已十岁，毒蝎也在蝎儿的操纵下慢慢有了起色，只是蝎儿这回出任务过于粗心，没有做干净，反叫他派去管视协理毒蝎的太湖精锐弟子尽数折损。
蝎揭留波忐忑的跪在地上，赵敬不再慈爱的瞧着他，眸里淬了冰，狠狠打他一巴掌，又做些痛心疾首的表情来“孽障！”
蝎揭留波果如他料想般叩头认错，赵敬“勉为其难”将他送入蛊地。
待他十二岁那年，蝎儿武功突然长进不少，医理毒药更是精进，药人军浩浩荡荡，铜皮铁骨，音节过去便是杀伐决断。
赵敬又打感情牌，见蝎儿依旧眷恋的眸光，心中知道仍稳操胜券。
蝎儿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不是一天两天，他悄悄认下的那些义子一个个死相凄惨，尸骨无存，他便知道蝎儿将他们喂了药人军。
这一年来蝎儿性情大变，手段更加残忍酷烈。
药人军突然消失了，赵敬替他买进的那些人口也被蝎儿以“游戏”之名尽数折磨死，赵敬又疑惑又气愤，罚他冬日在院里跪着。
他偷偷在门缝前瞧，见蝎儿面色发白，脊背却挺的直直的，仿佛暴风中翠绿坚韧的绿竹。赵敬十分气恼，药人军发挥作用奇大，蝎儿竟如此玩闹般处置了。
跪了几次，赵敬也就不再惦记药人军了，叹了口气，也随他去了。
赵敬自认宠爱他，要星星不给月亮，也只是建立在赵敬自个儿心情好的份上，只是蝎儿对他始终如一，不管何时何地，赵敬都能瞧见蝎儿满目的眷恋。
赵敬突然觉得事态不可控制起来，是赵敬把蝎揭留波亲手推入地狱，又亲手将他拉起来。赵敬知道这变态的经历已让蝎儿产生了畸形的感情。
赵敬每每对上那双清亮纯真的大眼，心中总会刺痛震惊一分，他知道蝎揭留波对自己产生影响了，蝎儿在动摇自己那颗丑陋的心。他才发泄似的对着老管家说“不过是个棋子。”
赵敬知道蝎儿在门外，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让蝎揭留波摆正自己的位置。
蝎儿也如他所愿平静了一段日子，年关将近，他独独不许蝎儿出院，自己却与其他人纵情声乐。
他瞧见蝎儿眼底的失落了，不敢再瞧，快步出了院子。
又过了几年，蝎儿十七岁了，他悄悄去毒蝎总部瞧了眼蝎儿，蝎儿在帮他处理鬼谷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竟累得趴在案桌上睡去了。
赵敬有些心疼，避过毒菩萨如针如刺的眼神，硬着头皮往座上走，毒菩萨仿佛知道他冷心冷清，硬要做些破坏来打扰他。
赵敬轻飘飘的瞧了蝎儿一眼，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落下去，摸摸他有些苍白的脸颊。
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好看，赵敬心中涌起了丝异样的感觉，仿佛是欣慰，仿佛是期盼。
他突然开始有些期盼这样的日子了，就这样平平淡淡，岁月静好。可只要一想起高崇，心中那股不甘又蚕食着他的心智。
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
赵敬又露出了算计的笑容，毒菩萨上前虚虚作揖，口气夹枪带棒“主上还是先行回去，大王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此刻可不能为您分忧。”
赵敬不在意，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赵敬知道蝎儿饮酒便会吐血，可沈慎那头蠢驴，偏是看不懂眼色，他瞧着蝎儿费力的咽下酒水，沉默的看一眼沈慎。
其实他养了蝎儿多年，心中还是有几分情意在，只是谢无恙说会威胁到他本身时，心中那点冷情总会跳出来说服自己，蝎儿是他救回来的，还他这一命也没什么。
可蝎儿被绑在囚架上受刑穿骨时，他还是有些失控的打了谢无恙一巴掌。他想冲着谢无恙大喊“我赵敬的儿子，也是你配碰的么？”
可他瞧着蝎儿死灰般的眼神，突然就说不出口了。算了。赵敬奔本就是个小人。他从前对蝎儿做的那些脏事，够他死一万次一千次。可一涉及赵敬本身，他又可耻的推卸罪责。
他从前还把高烧昏迷的蝎儿从鬼门关救回来呢。他疯魔可笑一般的推卸自责。往往最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他还是那个名动天下、侠肝义胆的三白大侠。
当他察觉蝎儿违背他的命令，甚至欺瞒他时，他发现蝎儿是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恶鬼头子。他那倔强迷恋的眼神在赵敬看来十分久违。
赵敬罕见的回想了一下蝎儿的异样，是多年前丢在地上的那串糖葫芦，蝎儿望着它时，就是那样的眼神。
蝎儿到底还是年纪小，若被花言巧语骗了，倒戈来背叛赵敬如何？赵敬知道蝎儿绝不会这样做，可那点可笑的疑心总是一遍遍折磨着他。
挖了眼睛，哑了嘴巴，让蝎儿如同个傀儡般活着，对赵敬来说已是最大的施舍。
蝎儿说要还他的时候，他脑瓜子嗡的一下，折磨他许久的矛盾突然解开了。
还就还吧，死了最好。赵敬这辈子，养了个畸形奇怪的好孩子，算计了多少全心全意爱他的人。他不后悔。
少时心中那点残缺，哪怕被他不断的填补，残缺的总归是残缺的，再怎样填补，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赵敬眼前浮现出那张带着天真笑意的稚嫩面容，心中微微有些刺痛。
“嘻嘻。你真丑。”赵敬猛地一惊，循着声音的方向瞧，只见从暗处燃着火光，蝎儿从黑暗挣出来，正满带笑意的瞧着他。
赵敬许久不说话，嗓音暗哑难听“蝎，，，蝎儿”蝎儿满是嫌弃的看他一眼“疯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往后委屈的撇嘴“这疯子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赵敬一愣，大门轻轻打开，光缓缓撒进来，赵敬不由闭了闭眼睛，躲过这刺痛眼睛的机会。
“这可怎么办呀？蝎儿不想听，可有什么法子？”温客行的声音柔柔的扑在蝎儿耳边，哄诱道。
蝎儿觉得痒，笑嘻嘻的拍开他的脸，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珠，天真笑道“那，拔了他的舌头？”
赵敬惊悚的望着蝎儿，浑身颤抖。温客行即刻上前来，拥住蝎儿，懒懒道“听见蝎王的话了么？还不送去拔舌地狱。”
蝎儿有些好奇“可蝎儿想看，就在此地不成么？”温客行亲亲他的脸颊，柔声道“瞧了蝎儿便会做噩梦了。”
蝎儿突然打了个哈欠，身子软倒在温客行怀里，迷糊道“困，蝎儿困。”温客行长臂一捞，轻轻将蝎儿抱在怀里“睡吧”
他目送着赵敬被鬼兵拖下去，眸子泛出淡淡的暖意“他记不得你了。”赵敬挣扎的身子瞬间一僵，心中满是恐惧“蝎，蝎……”
温客行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鬼兵识相的打了赵敬一巴掌，嘴角登时淌出血来。温客行瞧着那艳丽的血色，笑道“这样才好看。”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蝎儿，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柔声道“看来刑罚还是要多来几次，五日一回。可够养伤了罢？”
“你从前是如何对他的，如今本座新仇旧恨，当要千倍百倍讨回来。”温客行轻声笑道。
“噢。”温客行恍然大悟了一声，有些愧疚的瞧着赵敬“本座的蛇狱里好久不曾进人，不知赵盟主可愿一往？”他瞧着赵敬灰败的脸色，又补充道“都是些无毒的，不过暗无天日，本座也不忍心将它们烧死，赵盟主出来后，本座再烧吧。”
他有些厌恶道“本座向来讨厌蛇。”
叶白衣见到赵敬时，赵敬已经昏死了过去。他无奈看向温客行“死了？我不是对你说了要求吗？”
温客行怀里还抱着蝎儿，示意叶白衣声音放小。叶白衣白他一眼，低低道“一个两个就知道给你祖宗找麻烦。”
温客行怨怪的看他一眼“蝎儿最近总是昏昏欲睡，不会是看见这老东西动摇了吧？”
叶白衣深深扎入了几根银针，温客行惊呼道“可小心些，扎死了怎么办”叶白衣淡淡道“有数”
温客行像哄孩子一般，拍拍怀里的蝎儿。叶白衣将银针拔出，随手扔进了火炉里“记不起来不是更好。”
温客行有些醋意的撇撇嘴“这执念未免也太深了吧”叶白衣不屑道“醉生梦死还多着呢，我拿来熏几日？”
温客行干笑一声“前辈还是多操心一下这老东西吧。毕竟容炫也是他害的。”
叶白衣沉了沉眸子“自然不必你多说”
谷外又轻轻传来雨声，温客行抱着蝎儿往炉前凑了凑“又下雨了。”叶白衣突然道“快冬日了，蝎儿俱寒，免不得贪睡些。”
温客行一愣“莫非是旧疾？”叶白衣没否认，只把眸子转向床上的赵敬。
温客行咬了咬牙，冷笑一声“果然。”
囚赵敬的狱如它的名字一样，一年四季中都是冷的，潮湿又黑暗，水滴从四面八方滴落，让赵敬都有些神经衰弱。
赵敬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裳早就破烂不堪，伤痕遍布全身，结了痂的伤口被鬼兵细细撕开，可终究还是会长好的。
赵敬愈加虚弱，可一旦危及生命，便会被温客行带回去医治，而后又丢回来。
温客行实在是享受这样永无止尽的折磨，赵敬的哀嚎，身上的乌青，木然衰败的神情，都是最好的画面。
阿絮劝过他，叫他一刀杀了赵敬，如此的折磨，连阿絮都瞧不下去了。温客行温和的应着。
“是是是。”
“你哪里配好好的死去？那地下多少的冤魂，他们怎么能同意呢？鬼谷就是地狱。你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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