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何以如烟（二）

应编辑要求，萧白薇将于十二月初北上怀柔影视基地，同步拍摄做剧本调整工作。考虑到要在周先生眼皮子下的地界晃荡个把子月，她觉得有必要跟龚助理汇报一声。

电话没人听。

周书韫有许多隐性资产，大部分在由龚睿掌管打理，所以龚助理是大忙人无疑。

周书韫和萧白薇一般是单向联系，他的号码非万不得已萧白薇不会拨打，近年来大事小情皆通过龚睿传递，没法子，她在龚睿的语音信箱留了言。

晚饭时间，手机嗡嗡作响，萧白薇以为是龚睿打回来，可屏幕显示着陌生号码。

八成是推销电话，果断挂断。

对方并不打算轻易放弃，连续三次后，萧白薇无奈地接起来，“你好，我不买房，也没财可理，谢谢。”

“别挂，薇薇，是我。”

萧白薇全身皮肤像过电一般，连同鸡皮疙瘩竖起来，“是你？”

游一航的嗓音如往昔般温柔似水，“对不起，我向公司打听了你的号码。薇薇，我想了很久，关于当年……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有必要吗？一航。能再遇见你我挺开心，真的！上海太大，有你在，我就不那么孤单。还记得我们学校的班车吗？有次我起太晚没赶上，你用单车载我上课，你说总有些事会在不经意间错过，还说不管我错过什么，都有你陪我弥补。可这次错过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所有想去弥补的都还有机会。别再给我打电话，被我男朋友知道，你会有麻烦。”

视线逐渐模糊，回忆越发清晰。

八年前，父亲的小生意越做越大，萧白薇家的房子从普通筒子楼升级至市黄金地段高级住宅，两百多平方，上下连同顶楼共三层。萧白薇转读私立高中，和同班的游一航陷入热恋，成为同学们眼中的才子佳人。游一航对她呵护有加，她们极少争吵，即便有，也是男方先赔礼道歉。游一航与萧白薇约定，毕业一起去美国留学，一起去看这广阔的世界。

高三下半学期，因为合同漏洞，父亲赔进所有财产，家中债台高筑。最艰难的日子，游一航的胸膛是她仅剩的避风港，直到有天，他悄无声息地离去。

萧白薇放弃求学，独自前往上海打拼。每天睁开眼，巨额债务和弟弟的学费，迫使她不得不混迹声乐场所，向那些渴望鱼跃龙门的女人们兜售仿真背包和化妆品。那时她总幻想，会有位王子出现，拯救她脱离苦海。

然而事实是，她从一个悬崖，跌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悬崖。

龚睿紧赶慢赶到灵境胡同。周书韫的车打着火停靠在路边，他可着窗户拍半天，里面的人没应。

车子的另一把钥匙备在光华路公寓。

龚睿心思这会子往返一趟非出事，从后备箱将扳手翻出来，眼一闭，照着玻璃角用力砸。结果一榔头下去扑了个空，睁眼，见周书韫正皱紧眉头瞪着他。

“哎呦，我说爷，您醒着干嘛不开门。真把您车窗砸了，我好几天白干。”

周书韫刚要说话，血顺着嘴角溢出来。

龚睿后脖颈子往上窜凉气，跌跌撞撞地绕过车头，把周书韫从驾驶室拖了出来。

周书韫的身体不好，龚睿打认识他那天就知道。据说他七岁生了场肺炎，差点夭折。后来每年入冬，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老爷子想着辙地弄。但周书韫嘴刁，甭管多喜欢的吃食也不回碗。龚睿刚从小县城到北京，哪见过什么好东西，一冬天跟着他，周书韫没胖，龚睿倒是长结实了，个子也高一头，以前的衣裤短了，穿的都是周书韫的。

龚睿深踩油门，转速表指针瞬时飙向一百。长安街限速七十，这辆特殊牌照的车，不会有警察拦。

周书韫意识回笼，眼前仍然朦朦胧胧，只感觉两侧景物迅速变换。

“奔哪开呢？”

龚睿集中注意力看路况，眼睛瞟了眼后视镜，“去廖国辉那儿。”

“前边路口掉头，回嘉里中心。”

“您这手术拖得太久，已经出血了，不能再抻着。”

周书韫撑住力气板板正正地坐直，“现在不能做，再等一周，厉妍去欧洲学术交流，能腾出十来天的功夫。我还扛得住，你把车速放放，别给别人添麻烦。”

龚睿心里憋屈。周书韫以前多豪横啊，眼里掺不得一粒沙子，部队摸爬滚打回来，性格全变了，也就在那位面前还能稍微任性。他抬脚收油，手在扶手箱上狠狠捶了一下。

周书韫脑袋往头枕靠了靠，声音轻缓低沉，“睿子，跟着我，悔吗？”

龚睿牙齿咬的咯吱响，“悔！肠子都悔青了！日子奔好了过容易，再往回过，难。刀山火海，哥几个跟着您呢，您把气儿喘匀了，甭想把我们甩了。”

周书韫笑，“爷爷说，天塌了有高人顶。瑞士的手续递上去了，我折进去前，先把你办走。”

龚睿喉咙酸楚，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哽咽到气息紊乱。

周书韫呵斥道，“给我咽回去，挨群殴没见你哭，这会儿掉什么眼泪。没到穷途末路呢，我一步也不会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