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予泽的书房逃也似的回到“泠香阁”，苏莞泠的心跳依旧如同擂鼓，久久不能平息。她瘫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还残留着端着托盘时微微颤抖的触感，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苏予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他那句听不出情绪的“放下吧”。
“小姐，您喝口茶压压惊。”菱歌手脚麻利地斟了杯热茶递过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紧张，“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没想到二少爷竟然会让您进去！还好，还好他没生气……”
苏莞泠接过茶杯，温热的瓷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定。她小口啜饮着，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澜。生气？苏予泽那样的人，恐怕连“生气”这种外露的情绪都吝于给予。他那平静无波的反应，反而更让她心底发毛。那是一种完全看不透的深沉，如同寂静的深渊，你永远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苏莞泠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困惑，“就像……就像我放下的是一块石头，而不是一碗甜汤。”
菱歌想了想，试图安慰道：“二少爷向来就是那样的性子，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小姐您别多想，他没责怪，就是好事。说明……说明他至少不讨厌您这份心意吧？”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不讨厌？苏莞泠在心里苦笑。或许，在那位义兄眼中，她这番举动，根本无关“心意”，更像是一场无足轻重、甚至有些可笑的孩童把戏，不值得他投入任何情绪。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屋内一时静默。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时间仿佛也变得粘稠而缓慢。
就在苏莞泠几乎要将这次冒险定义为一次“无效接触”，并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院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一个略显熟悉的、低沉恭敬的声音。
“三小姐可在？墨染求见。”
墨染？他又来做什么？
苏莞泠和菱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菱歌连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墨染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衣，面无表情，手中却捧着一个与上次那个古朴锦盒截然不同的、更为小巧精致的剔红食盒。
“墨染大哥，你这是……”菱歌疑惑地问。
墨染将食盒向前一递，语气平板无波：“三小姐，这是二少爷命属下送来的。二少爷说，多谢三小姐的甜汤，这是……回礼。”
回……回礼？！
苏莞泠猛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菱歌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
苏予泽……给她回礼？为了那碗她临时起意、带着试探意味的冰糖燕窝羹？
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不可思议！那个冷得像冰山、对原主避之唯恐不及的苏予泽，竟然会讲究这种人情往来的“礼数”？
巨大的意外甚至冲淡了苏莞泠心中的警惕，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精致的食盒，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是菱歌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食盒，连声道谢：“多谢二少爷！有劳墨染大哥了！”
墨染微微颔首，任务完成，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菱歌捧着那个食盒，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轻手轻脚地走回屋内，将食盒放在桌上，脸上依旧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小姐……二少爷他……他竟然给您回礼了！这……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苏莞泠缓缓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个做工考究的食盒上。剔红的漆面光滑如镜，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一看就价值不菲。她伸出手，指尖有些迟疑地触碰到冰凉的盒盖。
这里面……会是什么？
毒药？不可能，苏予泽若想害她，有无数种更隐蔽更高明的方法，绝不会用这种授人以柄的蠢招。
普通的糕点？可什么样的糕点，需要他用如此郑重的“回礼”形式送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股清甜馥郁的桂花香气混合着奶油的醇厚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食盒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六块小巧精致的糕点。糕点呈淡黄色，表面点缀着金色的糖桂花，造型雅致，一看便知是出自京城顶尖糕点铺“桂香斋”的手笔，而且是其中颇负盛名的“桂花糖酪”。
苏莞泠的记忆中，原主似乎极其喜爱这种甜点，但因为用料珍贵、制作繁复，即便是相府小姐，也不是时常能吃到。
苏予泽……他竟然知道原主喜欢这个？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菱歌也认出了这糕点，惊喜道：“是桂香斋的桂花糖酪！小姐，您最爱吃这个了！二少爷他……他竟然记得！”
苏莞泠的心绪更加复杂了。她捻起一块糕点，触手松软微凉。放入口中，甜而不腻，桂花的清香与奶酪的绵密在舌尖完美融合，的确是难得的美味。可她却食不知味。
这份“回礼”，太不寻常了。它完全超出了苏予泽一贯的行为模式。若他置之不理，或者让墨染来一句“二少爷收到了”，都更符合他的性格。可他偏偏选择了“回礼”，还是投原主所好的、如此精致的点心。
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某种缓和关系的信号？因为那本《大兴舆地志》和这次的甜汤，让他觉得这个“痴傻”妹妹或许并非完全无可救药，值得稍微信任或……利用？
还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试探？用一份恰到好处的“好意”，来观察她的反应？看她是否会因此得意忘形，还是会露出其他破绽？
或者，这根本与“苏莞泠”本人无关，只是他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关于相府内部平衡或对外形象的考量，而做出的一个程式化的举动？
无数个猜测在苏莞泠脑中盘旋，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苏予泽打交道，就像在下一盘盲棋，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落在哪里，而你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暴露在对方眼中。
“小姐，您快吃呀！多好吃啊！”菱歌见苏莞泠拿着糕点发呆，不由催促道，脸上洋溢着单纯的喜悦。在她看来，二少爷肯回礼，就是天大的好事，意味着小姐在府里的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
苏莞泠看着菱歌毫无心机的笑脸，心中叹了口气。她勉强笑了笑，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吃完，轻声道：“嗯，很好吃。菱歌，你也尝一块。”
“这怎么行！这是二少爷给您的回礼！”菱歌连连摆手。
“没关系，我吃不了这么多。”苏莞泠执意分了一块给菱歌，看着她受宠若惊地小口吃着，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将食盒盖好，对菱歌吩咐道：“收起来吧，下次姐姐来了，请她也尝尝。”
这份“意外之喜”，她不能独享，也不敢独享。分散出去，或许能减少一些它可能带来的关注和风险。
夜色渐深，苏莞泠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毫无睡意。白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翻腾。苏予泽那张冷峻的脸，那盒精致的糕点，不断交替出现。
她发现，自己之前对苏予泽的判断可能过于简单了。他并非一块毫无缝隙的冰，或许，在那冰冷的外壳下，也有着常人无法窥见的复杂心思和考量。而自己送出的那碗甜汤，阴差阳错地，似乎在这冰面上敲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只是，这道裂痕，是福是祸？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经过今日，她隐约感觉到，一味的退缩和伪装或许并非上策。在适当的时候，以符合人设的方式，进行一些微小而谨慎的“主动”，或许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喘息的空间，甚至……窥见一线生机。
下一步，她该如何利用这“冰山下的微澜”？
而苏予泽，送出这份回礼后，又会有什么后续的动作？他这反常的举动，是否已经引起了府中其他有心人的注意？
苏莞泠闭上眼，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一丝被悄然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苗。这火苗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照亮了她前路的一小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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