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苦夏

“追枝。”那日太后被软禁建章宫之后，一切都似乎归于寂静，并非是寻常样子的安静，而是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而在这平静的水面下，恐怕是更大的风暴。

“太后那边，怎么样了。”我近日来眼皮子总是突突乱跳，总觉得是不好的预兆，虽说皇上解了禁令允许各宫出入往来，却也没人轻易会出门。为着照顾皇后，王年芊也暂时搬到了凤仪宫去服侍。外头暑气大，王年芊生怕皇后这来之不易的孩子会有什么闪失。

“回娘娘，”追枝如今联系上了大多过往是廉妤仪手下的探子，也算是接下了廉妤仪的衣钵，“太后那边，皇上瞒得紧，一早将丁莲稚与太后分开了，所以至今也没什么动静。”

我从戚熙桃嘴里知道，她给的解药里加上了毒药，看似好转实则根本熬不过第二日清晨，她本就不带着交换的目的而去。因着怕太后气急生乱鱼死网破，便禀明了皇上，软禁的同时带走了丁莲稚。恐怕太后此时还觉得事情有所转机，她的莲稚还能当上皇后吧。

可丁莲稚早就香消玉殒，或许早已转世了。

说来还是有些唏嘘的，想到刚进宫时见到莲稚，还是那样活泼天真，或是说她始终是个单纯的孩子，只是生得不好，成为了皇家的工具，最后也死于斗争。她究竟是心思单纯还是或许有别的心思，已经无从考证，我也不想去深究，我情愿她永远是个单纯快乐的姑娘。

“江秋堇呢，她有没有作乱。”我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在多方之间游走，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心狠手辣说的便是她。

“说来晦气。”追枝却啐了一口，“她前几日生了，还生了个皇子，皇上赐了名叫临彦。”

“皇子？”我倒是饶有兴趣，“那她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了。若是太后得知，或外臣听说了，许是会为她求情开脱，恐怕不日皇上就不得不解了她的禁足。”

过去追枝只是个什么都搞不清只会探听消息的傻姑娘，如今接了情报的事物倒也逐渐开始机灵，也慢慢有些能懂得前朝后宫的事情了。

“可不就是。”追枝应和了几句，“所以皇上一直没有传出消息去，也没有解了她的禁足。”

“她三番两次利用各方来满足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利用威胁皇上，这样的人。”我轻笑一声，“便是放她出来，也不是皇上的意愿。这却是皇上的后宫，忤逆皇上的...”

“是，她的日子是长不了。”追枝听罢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如今多方互相僵持，娘娘...”

“且等着吧。”我却叹气啜了口茶，“皇后娘娘腹中还有一子还未诞下，这样的局面对她最是安全。”

“若是要乱，恐怕是大乱。”我思索片刻得出结论，如今这番便是最好的了。

携了午后的小点，顶着烈日到了圣宸宫前。宫外的蝉叫得正欢，给本就炎热的日头下平添了不少躁郁。

自从容予被挟之事过后，皇上似乎对我的处事方式非常欣赏，常常令我到书房陪他观天下事，批阅奏折。而我又是太子生母，如此倒也是合情合理。

“阿珏。”我轻唤他一声，放下食盒又为他添香，“天气炎热，宫中换上的香料中加重了龙脑薄荷的用量，虽说是清醒不少，却时常让皇上忘了歇息。”

“天下如此，我如何能安睡。”他见我来便放下手中奏章，“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犒劳我，快让我看看。”忙不急掀开食盒，便是一阵冰气冲出。

“是冰沙，”我端出冰沙，又拿出下层的几碗小料，“只是臣妾改进了御膳房刨冰的工具，又以牛乳成冻，刨制成细腻的牛乳冰沙，再辅以小料，比起寻常绿豆冰沙更多些滋味。”

嘴上正说着，他已经动起了手，自个儿加上了喜欢的小料，又给我做了一碗，“我就知道，容儿的手艺最有一手，有你在，这盛暑都好过了不少。”

我笑盈盈坐下与他同食，我既爱他，自然会尽我所能做好一切，无论是在他的朝政上还是他的吃食生活上。

享用过午后小食，他便继续批阅奏折，我则在一旁将奏折以各类事务大小轻重缓急分类，把有关联的放在一块，方便皇上批阅。

看着看着，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皇上，您看，”我挑出几本奏折，都是过往太后一党的，“这些人原都是太后一党的大臣，但是如今上奏却是各有各的意见，不乏有意见完全对立的。”

“如今太后势力眼见败落，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作鸟兽散也是合理的。”皇上略看了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且不说太后如今的消息并未外传。”我却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即便是他们知道了，如何会这样默契呢，同日上奏，为的都是同一件事，且一方虽然持相左意见却明显势弱，这不是诱导皇上往另一头偏吗。”

“且看这件事。”我凭记忆从另一堆中找出一本奏折，“这是说前些日子的水灾，且有意提醒皇上其中猫腻。”

我又拿出太后一党两人的奏章，“他们各执一词，却意都在让皇上派同一人出去，反对意见的奏折虽然是反对他去，可言语中却暗暗指只能派他去。”

“这不正是一黑一白，将皇上架在上面，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吗。”

皇上日理万机，若不是我这番拿出来特意分析，是万万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的。对方也是抓住了皇上一人每日要批上千奏折，才会想出这样的计谋来。

“这...”皇帝惊得不轻，如此险恶计谋远比明晃晃的刀子更令人毛骨悚然，“若不是容儿，朕便是落入他们的支配当中了。”

他以一种极其微妙的目光盯着我，“朕原以为，容儿会诞下太子，是上天对容儿与我的情意的认可，也是我们的幸运。如今看来，却是只有容儿这样智绝天下的女子才能诞下来日的皇帝。”

“既如此，想来皇上的生母也定然是个绝世奇才。”我夸的自然不是太后而是奉天楼娘娘，那个因为世人的贪婪与自私，最后连名字都未留下的神女。皇上也有些沉默，想来也是难过于至今没有机会给她平反。

“这些且不论，总有一天的。”我轻拍他的肩膀安慰，“只是如今得知了他们的险恶用心，想来如此必然是要有所动作的。恐怕是太后提早布好了一切，以备利用容予的计策失败后仍能翻盘。”

皇上点点头，“既如此，我们还得再退上一退。既决定要把他们根除，便要先让他们把所有底牌都暴露出来，如此才好一次清理干净，永绝后患。”

“如此，也可安慰许多因此丧命的人了。”我点点头，拿起那几本奏折递给皇上。

奉天楼娘娘、郑思檀、戚熙桃、廉妤仪，还有受害的平遥期与她的孩子，廉韶迟原本美好的情缘，还有许多，那些因为朝廷纷争而受苦的宫妃、百姓，桩桩件件，终究是一笔要算清的账。

这样苦闷的夏天，终究还是需要一场暴雨来洗一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