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情困

眼见事态不对，恐怕是太后的手笔，便赶紧吩咐追枝将纸条去交给皇上，让皇上派人去截，但想来用处是不大的，那个杀手应该就是先前派来刺杀我的那个，是个功夫了得的高手，想来宫中人是拦不住他的。

当下我却要往宜德妃那边去看看，恐怕她那儿...是凶多吉少。去那边最快的路是从我宫中的密道过去，恰好也可以去看看我宫中的情况。

却是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不少的。我到宫里时，宫中倒了好些个宫人，容老太医也被打晕在院中，容予确是不见踪影。自密道到宜德妃宫中则是更加难以入目。

宫内一片狼藉，没有一个宫人幸存，无一不是死在剑伤下的。想来定然是他。

却见宜德妃倒在桌上，身下压着的是方才传递纸条的完整纸张，肉眼来看撕开的痕迹也是一样的，想来是杀手也有意让消息传出来，不然这消息恐怕是无法到我手上的。回忆起来他确实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倒也是合理。

想给廉妤仪扶起来，却觉着有些不对。“竹瑶。”我方才到了未央宫时竹瑶已醒，便带在身边了，“你快看看，廉妤仪是不是不是被剑伤所致死的。”

我这么一说，她才上前仔细查看起来。

“禀娘娘，廉妤仪似乎是被一种奇毒所害，身上的剑伤是后来补上的。”她又起身去看了下面躺着的宫人，“娘娘，似乎他们也是被迷晕的，只是不知为何又被砍伤了，流血过多致死。”

“说来也怪，那个杀手到了咱们宫里也并未伤人，只迷晕了众人，我因着体质不同醒得早些。”她坐在地上思考，“为何到这就大开杀戒了呢，既要大开杀戒又为何要先下迷药呢。”

“如果这么说。”我将身体还有些余热的廉妤仪放在床上，略整理好仪容，“便是有人在鱼目混珠，要置廉妤仪于死地。”

“可谁会这么做呢。”我想不通，“或是说，很多人或许记恨廉妤仪，却是谁算得这么准来杀了人又浑水摸鱼呢。”

“谁派来的杀手，就是谁呗。”竹瑶也来帮我整理廉妤仪的仪容，“否则哪能这么巧。”

“不会，若是派他来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让杀手杀了来得简单。”我却发现廉妤仪袖中的左手似乎攥着什么，好一番工夫打开，才发现是一截布料，一块素白的绸缎上缝着五彩绳的锁边。

“廉韶迟。”我拿着布料喃喃出口，“这五彩绳锁边，不正是她西北的东西吗。”

安置好廉妤仪，又回到未央宫换了身衣服，方才去了一趟宜德妃那边，一身上下都是血迹，未免太过惹眼。安排了人去禀告皇上，便起身要往廉韶迟那儿去。

任她是异域来的还是本土的什么高官之女，杀人偿命，她是逃脱不得的。我也未曾想过，那次秉烛夜谈竟是我俩的最后一面，我以为她那样沉静低调的人会一路活到寿终正寝，却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被这小小一个异族女子害了性命。

可此刻显然不是悲痛的时候，迟则生变，现在便要去把这个恶毒的女子绳之以法。

但她似乎亦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不知是自信还是旁的什么，待我到时，她只静静地坐在殿中，穿着她来时穿的一身暗纹白缎，发间也别上了当时的白羽发饰，明眸皓齿，一副出水芙蓉的样子。

却不知这样的模样下是怎样狠毒的一颗心。

“你既来了，我也没想走。”她见我气势汹汹地来，却也没要跑的意思，当然，此刻也无须计较什么礼节了，“你也不必如此气急，我还想与你好好喝喝茶叙叙话的。”

她自己拿起茶壶来倒，我却不接，她只能给自己倒上一杯。并非是怕有毒，而是她不配。

“是一品红吧。”我开门见山，“你真是好手段，平日里一副无害的样子，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地的东西。”

“你真是好眼力。”她轻笑几声，“这宫中恐怕无人识得，你竟然知道。既然要杀人，当然要做个干净。”“她怎么得罪了你，要如此对她下手。”我对她的态度自然是忍无可忍，似乎人命在她手里只是一个玩物，“杀人偿命，你是跑不了的。”

“我没想跑。”她却反驳了我的话，“我压根就没想跑。我也知道，太后是活不长了，皇上如今这些行为便是要斩草除根，自然，我也是活不长的了。”

“既如此，我跑什么。”她站起来来回走着，步伐却不紧张，而是似散心般自在的样子，“活到现在，我也是够了，在这地方，我已经装得够累了。皇上在路上了吧，他到之前，我也不妨与你说上一说。”

我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些亲近的人。既不知她要说些什么，还是少些人听见为好。

“哼。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矫情。”她扭头轻笑，手撑在桌上与我讲话，“先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廉妤仪为什么要死。因为她知道了她不该知道的，既然我也活不成，不如把她也带下去。”

“你不必开口问，我自然都会告诉你。”她直直地盯着我，“我最讨厌你，最讨厌你说话。你凭什么活得那么快乐，凭什么你这样的人来对旁人指点说教，你什么都不懂。”

她既如此我也不再开口，想来皇上已在路上，她要说什么我听便是了。

“我啊，我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西北，虽说没有这里过得富足，却是个随心所欲的地方。”她抬头往天边望去，“我与平遥期不同。她是公主，自小在皇室长大，我是贡女，我本就只是个礼物被随意赠送罢了。”

“可我也有本属于我的生活，也有我的心上人。”她说起那个男人，眼中似乎有不一样的光芒，过去她只是个安静素雅的美人，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而说起那个人她却似乎充满了生的力量。

“可他也无可奈何，正像是我也对我的命运无可奈何。”她哀怨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我不像你，大家都不像你那样，如此顺利就能跟爱人相守一生，就能如此幸福，睁开眼看看，这后宫满是爱而不得的人。我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他无可奈何，我也无法，只能被皇家所收，在西北皇室呆了几年，又被送到这里来。还不得不为了西北皇室与太后的勾当在其中当作桥梁。”她言语中尽是嘲讽，“谁在意过我想要什么。他们只想要他们要的那个样子。为了活，也为了他能好好活，我只能假作我不喜欢的样子，去曲意讨好这些恶心的人。”

“在这深宫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我的折磨。”她又哭又笑的样子有些可怖，却是十足的哀怨，“如今被那个，廉妤仪发现了我的心上男子，我本就不想牵连到他！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他能平安度日！我不想把他拉进这个深渊！”

她咆哮着，哭喊着，然后跪坐在地上气喘，“我不想，不想让他知道如今的我是这样的丑恶。我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样子了。我装得太久了，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真正的自己了。”

待皇上到时，她正欲服下指尖内的毒药，却被竹瑶一力阻止。有一瞬间，我想，或许服毒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当作是放过自己。

但转念想到她明里暗里害了那么多人，在方才嘶吼的话语中，我得知平遥期的孩子是她与江秋堇接了太后的命令弄掉的，那个孩子本就是活不下来的，也是太后给平遥期长期服用对身子不宜的东西来控制她，那个孩子是意外也是太后的狠毒计谋之一。

那杀手也是西北的人，通过廉韶迟才为太后所用。还有江秋堇怀凝媛时欺凌宫人的事，也是廉韶迟指使平遥期去做的，为的就是不让江秋堇一人独大难以把控。还有小人偶的事情，总之，桩桩件件都是为害后宫的腌臜事情，也算是她尽了最后的善良，把这些事都说了个明白。

“让人把廉韶迟秘密压去地牢，等事情了了再处理。”皇上此时正忙着找容予的行踪，也无心去听那些细枝末节的，“还有平遥期也一起抓了去吧，左右这两人都是一同作恶的，也好互相做个证了。”

吩咐下去宫人们便开始收拾残局，我将廉妤仪的事情再细细禀告皇上后，他只紧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想来他对廉妤仪许是除了情报来往也没有旁的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为此动容。

可怜廉妤仪一生压在心底的暗恋，终究是只得了心爱之人的微微一皱眉。竟不知她与廉韶迟谁更可怜些。

或者说，这深宫中，又有谁不可怜呢。

拉着竹瑶回宫，路上竹瑶却悄悄塞了个纸包给我。

“是方才她宫中剩下的奇毒。我悄悄收了来，想来娘娘日后或许有用。”

我点点头，在这后宫中，终究是险恶超过了良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