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崇昱

第二日，江秋堇升位容华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同时生女又被放在皇后膝下的消息也一同炸开了。一时间宫内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贵女，理应交给皇后，也有的说这湘容华如今位份也不低，又是才女，抚养女儿也不是没有资格。总归一时间大家都找到了闲聊的话题，尤其是江秋堇被软禁在宫中，皇后娘娘称忙照顾孩子，正主都不出现了，便聊得更自在了。

皇上那边呢，倒是对于这些闲言琐语不加理会，许是他真的厌了江秋堇了吧。在这短暂又多事的一年里，在怀孕静养的期间，我逐渐意识到，皇帝并不是我想象的我眼中的那样一个人。他有在我面前的柔情，也有作为皇帝的铁血与阴鸷，他的温柔仅限于他所在乎所爱的，对于其他可谓是无情。譬如后宫，佳丽颇多可他未必记得几人名字，即便是江秋堇这样出类拔萃的一样也是转眼便忘了，亦会因为自己的颜面而随意践踏。

我走到如今，仅仅是因为那点运气而已。归根究底，帝王家终究是无情无义刻薄寡恩。可我不会钻牛角尖，我清楚自己现在拥有的已超乎常人，我已满足了，深的，我不敢也不会去想。

这些日子我一直闭门在宫中，既不出门见人也不让人来拜访，我心中已隐隐有些感觉，或许近日就该生产了。竹瑶也心知我想法，更加寸步不离地守着。

皇帝近日愈发忙了起来，似乎是涉及到边疆大事，如今是建昭六年，皇帝内忧基本已定，朝中皆为肱股之臣，想来是要解决外患建功立业了。我便也极少去打扰他，只待他自己空时来找我闲叙几句，大多也是让我放宽心的意思。

直到四月十九，如同往日一样稀疏平常的日子，却有了不一样的动静。随着剧烈的疼痛，表明了生产的开始，彼时我正坐在廊下赏花。

之后便是被七手八脚抬进之前便布置好作为产房的偏殿，容老太医飞快赶到，容予因着避嫌并没有来。

“娘娘，已让人去通知皇上了，娘娘莫急”吟雪也是头一回伺候生产，在旁边不知所措只得安慰我。好在竹瑶是个有经验的，不断指导我如何调整呼吸，直至容老扎完全部金针，疼痛感慢慢消散。

“娘娘，接下来便要保存体力，然后依着我与竹瑶的指挥，定会保娘娘母子平安。”容老亲自接过端来的补药，“此方是老臣让容予调的，不会过于苦涩，娘娘服下才好有力气生产。”

我也不顾容老究竟说些什么苦不苦的了，仰头便喝完了一整碗。

随着生产的进程，容老不断指导如何用力，竹瑶则负责不断调整我呼吸的节奏。好在我也知不可让胎儿过大，并没有一味进补也常常走动，一切都姑且还算顺利。

“娘娘，孩子出来了。”在容老一番辛苦之后，从天渐黑到天渐亮，一直到鸡鸣日头上去，终于将孩子好好地生了下来。“是个皇子！娘娘！”容老之前看过一次便闭口不提孩儿性别，我本以为是他怕我听是女儿便伤心难过，原来竟是个男孩。

“唔…唔…唔…呜哇哇哇哇哇！”孩子随着容老拍打的节奏逐渐越哭越大声，我隐约似乎听到了房外热闹的声音。“是男孩…啊…挺好的…我好累啊”这一折腾下来，神经瞬间放松了，疲惫感也随之如潮水冲上头脑，竹瑶急忙让含了参片，“娘娘现在可不能睡，这还未结束呢。”

虽说如此倒也不再有我使力的地儿了，只是仍需处理一下生产后的事情，容老经验丰富，早就给我打了包票，且此身还年轻，恢复之后可保证与孕前一般。

一番整理后，我也缓过劲来，由吟雪略略收拾过后，便让开了房门放人进来。这才发现外面实是热闹，莫说皇上皇后都在，王年芊也在，连着丁莲稚也在，奉天楼也派了人来贺喜，似乎是早已算出是个皇子。

“容儿，我来了”他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也不顾房内还有些许血腥气，也不管在奶娘手里抱着的孩儿，便坐在床边紧抓着我的手，“你可知你生了许久，我紧张坏了，可都拦着不让我进，我也怕冲撞了甚的，只得在外面等着。”

我能感受得到，他手心里还涔着汗，脸上是满满的关切与焦急，“容儿竟为我生了个儿子，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朕现在唯一的儿子，朕很高兴。”

他不住地说着，说着自己的兴奋与关切，直到皇后与王年芊劝着将他打断，借口着我会疲乏急需休息，他才逐渐冷静下来。

接着便是奉天楼的，来了个极为俊美的男子，虽说是俊美近妖但又有着一种尊贵不可亵渎的出尘气质，身后跟着的是个极为娇弱的女子，看着似有些林黛玉的病美人模样，眼见着便令人生怜。

“在下是奉天楼掌祀匀褚”男子浅浅鞠了一躬，“这位是郑司祝郑思檀。此番来便是告知皇上吉象的，也是来恭喜昭嫔娘娘的。”

他身后郑司祝福了福身，“此番前来，奉天楼特备了大礼前来贺喜。”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便是一纯金手镯，“除了寻常玩意儿以外，这金小镯是掌祀亲自祈福所得。另外奉天楼连日推算，赠皇子一名为崇昱，不知娘娘与皇上可否喜欢。”

我看了看皇上，便跟着一起点了头。想来奉天楼算的名字应是不错的。赠完礼，奉天楼也不再久留，匆匆便离开了。

之后便是其余几人说上些吉利话，送上些礼，今日所在基本上是等了一夜的，且都守在房外，便可知都是可以姐妹相称的。除去寻常赠礼外，皇后又送了不少亲手所做孩子衣物，王年芊则送了一柄小儿用的轻剑，丁莲稚则是代表太后送来了对后妃生子的赞誉的口谕，也算是一份独特的礼了。

“今日朕喜得皇子，心中喜不自胜………现升昭容华为昭贵嫔，为九贵嫔之首。赐二皇子名为崇昱，由生母昭贵嫔抚养。昭贵嫔册封礼定于二皇子满月宴当日……”

没多久便听见公公在各宫前宣读圣旨。升位分是意料之中，却不想能一举到贵嫔的位置。这婕妤和贵嫔虽只有一个级别的距离，但实际上确实是一道分水岭。婕妤及以下是没有定数的，就是有多少人都可以，也不需要册封礼；而贵嫔及以上皆是有定数的，平级也有先后上下之分，且必须有册封礼，赐了印与册才算完毕。

对比来看，江秋堇那边看着确实是寒碜了不少。

在容老竹瑶与容予的细心照看下，又有皇上每日的陪伴，我恢复得极快。因着诞下皇子的事，又有皇后的美言，太后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在皇上例行请安时象征性地说上两句。

为着那日守门的谢，我派人送了许多赠礼去，皇上也给各位加封一级，说是各位其实在场的也就丁莲稚还有可封的，便封了丁才人。

如此便热热闹闹到了满月宴当日。

宴席被设在下午，而上午则是贵嫔的册封礼。掖庭送来了吉服，庄重的藏青色绣着满满当当的刺绣图案，脑袋上的髻从天擦亮便开始收拾，直到快到了吉时才将将完成。

带着仪仗往凤仪宫去，帝后也早已端坐上方。贵嫔的册封礼相对简单，行过礼走过七七八八的流程，再听些教导便结束了。皇帝欢喜地将册印亲自与我。“容儿，此后你便入了皇册，是后世有名之人了。”

按照规矩，只有走到了有定数的位份上，才可写入皇册，与皇帝的名字共同出现在青史上，才可在死后入皇陵陪葬…

总而言之，到了这一步才可算是皇帝正经的嫔妃了，可以名正言顺地作为一宫主位自称本宫，算是职业生涯入了门。

结束了册封礼便是满月宴，在宫里养孩子可比现代舒服多了，孩子吃喝拉撒都有好几个奶妈围着转，而我只需在闲时去逗逗玩玩。豆丁点大的孩子肉乎乎的，极为可爱。

虽说是名义上是二皇子，但实际上确是皇帝的第一个皇子。大皇子是在太子府时诞下，但还未入宫便早夭而亡，所以如今这二皇子便是实际意义上的“老大”。因着这样，满月宴不仅有后宫嫔妃参与，也有不少朝廷重臣受邀而来。

当然，同样受邀的还有我的父母。自我生子以后，母亲便被封了诰命，父亲也在中年再受重用。

月影斑驳的时间，宫人们吹着丝竹管弦，如同上次皇帝生辰一般热闹。这次我被捧上高位，坐在皇后的侧位。不同的角度有不一样的风光。下面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席位，从顺贵妃往后按着位份，莲婕妤、平美人、丁才人等都在，而越往后却越看不大清了，可见帝王眼中也不过那么几人，而反过来说，远远的常在、御女更衣们都指着某一次宴会能让皇帝想起，却不知皇帝本就看不见她们。

只是虚无的期盼罢了。

另一边是朝中重臣与皇亲国戚。怀孕时过于无聊便稍了解了些，皇帝登基时事态尤为激烈紧张，但却都被皇帝平了下来，大多都在事变中去世了，也有些被送往边疆永生不得入京，因此并无什么亲王郡王。而文武百官中，自然以皇后母家关家为文官之首，顺贵妃王家为武将之首，但如今内忧外患俱在，想来朝中局势仍有看头。

今日父母也得了恩典，因此就坐在王家后面。我侧首往那边看去，是略有些陌生的面容，穿上朝服更有些认不出了。

“他们既来了，你便去看看吧。”皇上见我正往那望，便摆手让我过去，“开宴再上来也不迟。”

其实我并没有多么牵念他们，入宫初心也是为不被发现。但皇上既然说了，去看看也不是不可。

我提起衣角站起，竹瑶便靠近来扶。虽说恢复不错，但到底刚生产一月，底子还是虚的，出门还是带着竹瑶方便些。

“参见昭贵嫔娘娘”看着父母行礼，我有些心酸。虽说我不是，此身却确实是他们所生，而我带着这个身体远离了他们，此时还要他们向我行礼…

“父亲，母亲。”我见行完了礼连忙伸手去扶，“可还安好。”“都好，都好”母亲紧抓着我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你可好，你在宫中过得可好。”

“我也好。”我拉着父母亲坐下，眼见着他们满是想念与关切的样子，“皇上待我很好，很疼我，我一切都好。”

“你如今好，我便放心了。”在一旁的父亲开了口，声音里还有些压下去的哽咽，“在宫中你要自己小心，谨言慎行，不可仗着恩宠乱来，也无需对挑衅之人多忍让。”他转头抹了抹脸，“如今因着你父亲已受皇命所托，待父亲有了功业，便可以护着你。”

两世为人，唯有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向着父母叩了个礼，再叙几句，便不舍地回到上座。

刚一坐下，宴席便开了。因着是满月宴，气氛松快了许多，推杯换盏之间，觥筹交错，歌舞齐平，伴着不间断的乐曲与不断献上的贺礼，众人皆作欢喜样。

在这酒杯光影之间，我有些微醺，恍恍惚惚似乎有许多画面穿过。有前世有今生，有喜有悲，有哀有怒，一切都如同黄粱一梦般穿梭而过，恍惚又回到了手上的杯中酒，回到此刻最真切的一瞬，回到此刻欢喜热闹的宴会。

若是一切停留在此刻，亦是极好的。只是时间匆匆流逝如手中沙，终究是握不住抓不紧留不得。

直到将月落时，众人才渐渐散去，皇上因酒醉早早被皇后送回，便由竹瑶扶着我慢慢走回，想要借着风散散酒，也想稍喘口气。

一片寂静的宫道上，只有鞋底在石头上的叩击声，夜风带起树叶发出唰唰的响动，或许便是寂寥的声音。

我似乎愈发沉浸在这种静到发指的时光，就好像独自一人便能够得到最大的安全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