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抑郁

那日宴后，后宫众人便是生怕我这未央宫的门槛不烂似的，轮着番儿上赶子来，贺喜的闲聊的，拉拢的挑衅的，总是一刻也不消停。还好崇昱还小，由着奶妈们照顾着，我只需在闲时前往西偏殿看看便是。

只是自封为贵嫔后，皇上来得便少了，多是去平美人与莲婕妤处，我倒也不恼，想来应是与前朝政事有些关联。

但随着天气日渐地热了，去年那股子烦闷似乎又涌上来了，只觉着一天天的胸口闷得紧，但每日容太医来都只说平安，说是初夏苦闷，放宽心便可。

或许是吧，可我心头总好像顶着块石头似的。

为着缓解些初夏的潮闷，皇上嘱咐着御膳房送了许多时兴瓜果来食用，也确实是有些缓解。

今日下午送来的便是甜瓜。这甜瓜似是与现代的瓜不同，与哈密瓜最为相似，但籽更少，果肉更加饱满，偏清爽少甜腻。因着皇上上次来时多吃了几口，他便常常让人送来。

竹瑶奉上了略切过的甜瓜，辅以小刀与银签子，我喜欢自己边动手边吃，似乎胃口能更好点。

初夏的风虽有些潮湿，却也是舒爽的，坐在树下则更为闲适。近几日我都闭了门不让人再来拜访，心情倒也舒畅不少。

手下的银刀划过果肉，汁水溢出，再上银签来取，送入口中别有一番清爽。可吃了两口便有些闷闷的不痛快，便倚靠在坐榻上透过树荫望着天。

今日天气并不算特别好，太阳只躲在层层叠叠的云后，风也只是时有时无地吹上两下。渐渐思绪开始飘逸开，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着，好像做什么都没有动力了，又为什么每日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总是这样烦烦闷闷，总是这样…

明明我现在拥有了很多，我在不知足什么呢。是因为他总去别人那吗，也不是，可我好像总也不满足…为什么呢，我应该这样吗…

铛————！

思绪猛然被响声拽回了躯体，是喘着粗气凌乱着头发的容予，而发出响声的正是落在地上的水果刀。

我好像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见他脸上带着愠怒，“娘娘这是作甚！如何竟想拿这物件了解自己？”他指着地上的刀，分明是刚刚从我手中打掉的。

“我…？”我疑惑地看着地上的刀，又看向无人的四周，似乎确实是我自己把刀压在手腕上，此刻手腕上还有蹭红了的印记。

“否则呢！”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要不是臣刚刚收拾东西回太医院的路上顺路瞧见，要不是臣想着告别一下进来请安，今日之事该会是如何！”他见我仍有些迷茫，“方才臣自宫门而入想来请安，却见娘娘手持着利刃想要对自己下手，娘娘，您怎可如此！”

我也觉着有些古怪，“没有啊，我刚刚在发呆出神，并无这样的想法…”我摇摇头，又伸手想要去捡，却被容予从地上迅速抢过收了起来。

“总之，事实如此，娘娘莫要再辩。若不是娘娘自愿所为，便或许是娘娘得了心疾也未可知。”“心疾？”我有些不解，实则我从几日前便有些不对劲，却只觉得是累了，“但容老日日来请平安脉，皆言一切平安。”

“心疾便是如此。”容予见我并没有再轻生的动作，便稍整理了下仪容站得板正，“以我朝医术，心疾只能从行为上判断却不能从脉象来看。”他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书，看上去已破损不堪，“臣对此也略有些研究。娘娘这样的，许是产后心疾。”

“产后心疾？”那不是跟产后抑郁差不多？“可我从怀孕起便不怎的操劳，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产期也很顺利，如何就得了这怪疾。”

“娘娘，”他躬了一躬，“这心疾来历尚无定论，即便是万事顺遂也未必能躲开。依照娘娘近日的情形来看，应不会误诊。”

“那你说该如何好。”我也有些没法子，上辈子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我只觉着烦闷不安，睡不好也醒不来，终日奄奄的，吃也不好。”

“此症须配些清心的药饮，但主要还需娘娘自个儿想开了。多出去走走或是找些活动来做，待时日久了便自然就好。”他顺起榻上小桌板的笔墨便写下几味药材，“主要是娘娘再不可胡思乱想。”

我像模像样点点头，实则并没有听进去。毕竟心情这东西我自己也没法控制呀。

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自然会遵着做的，虽说最近伤感之时是多了些，可本心里还是想要好好过着的，更何况如今…也是有了许多牵念的。

之后的日子里基本上就是每日先去看看崇昱，然后去皇后或是王年芊宫中坐坐聊聊，午后给圣宸宫送去些糕点，回宫再练练琴技。虽说过得没什么波澜，但也算是充实。

“你自产后便没去过莲婕妤那儿吧。”这日闲着无聊，皇后也有些坐不住，“你日日不是我这就是年芊那儿，都腻味了，不如今日跟着我去看看她去。左右她一个月也没有来请安了。”

“一个月？”我思索一番，“咱们正经规矩一旬一见，再怎么说一个月也…就算如今她略有些圣宠，倒也不必这么自傲。”

“前朝战局紧张，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她起身来拍拍我的手，“便一起去吧，顺路把年芊也叫上。”

这么说着她便拉着我出了宫门，才瞧着软轿都已备好三架了，想来是早有些打算，便也就不再推脱了。

其实并非我不想与她们亲近，只是她们的身份注定这辈子在后宫中只能为臣而不能为妃，即便是日后坐上了妃位贵妃位，一样也一辈子受母族牵制，也注定一辈子得不到皇上的心。

她们的荣宠，只取决于她们母族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既如此，如若迟早有一天她们会失宠，我也不必付出一颗真心去，到时惹得皇上左右为难。

想着便已到了莲婕妤宫门前，听着里面似传来嬉笑声，想来是平美人也在，也好省得一家家地上赶子跑去求着人请安似的。

“皇后娘娘驾到——顺贵妃娘娘驾到——昭贵嫔娘娘驾到——”

踩着通传的声儿我们便进了内殿。“参见皇后娘娘，顺贵妃娘娘，昭贵嫔娘娘。”屋内正是莲婕妤与平美人二人，两人似乎在把玩着些异域的玩意儿。

皇后摆摆手，免了礼便纷纷坐下。

“娘娘今日好大阵仗。”平美人平遥期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这浩浩荡荡地来，不知的以为是咱姐妹俩犯了什么事儿。”

她这话说得极为嚣张，眼瞧着是不把皇后的位置放在心里，王年芊正要发作，却被莲婕妤软绵绵挡了去。“娘娘莫怪，平妹妹母家民风粗朴，说话略没分寸了些，请娘娘宽恕。”

这话说得，皇后娘娘是没法再深究下去，纵使是皇后这样的大度人，此刻脸上的笑也略有些僵硬了。

“即使如此，莲婕妤与平美人才更该谨言慎行。”我淡淡地开了口，手中轻刮着茶水，“既是代表母族，又入了后宫，总是要守着些宫中规矩的，若是妹妹在宫中言行不妥…想来对母族也是不大好的。”

我眼瞧着她们的表情有些难看了，便继续说着，“皇后娘娘体谅我们来去辛苦，免了日日请安。”我瞥向莲韶迟，“妹妹们也不可一月都不请安呐。即便是身负皇恩略辛苦了些，总得抽个空来回个话。省得娘娘日常操劳还惦念着两位妹妹可好，这可不是罪过大了。”

向皇后使了使眼色，她便抽出帕子捂嘴咳了两声，像模像样的似乎真是劳累了许多的样子。她俩也不敢再坐着，立马跪了下去。“娘娘凤体为重，臣妾罪该万死。”

“皇上驾到——”

正在僵局之时，皇上来了，进来便瞅着两人跪在我们三人面前连连求饶的样子。我不禁皱起了眉，这会来得真叫不巧，虽说是理所当然，但如果皇上…

“这是怎么了。”他径直走到上位坐下，“怎的都跪地上了。”

“禀告皇上”王年芊不疾不徐请了一礼，“臣妾三人本在凤仪宫闲叙，皇后娘娘谈及莲平二人许久不来请安，不知是否是初到宫内水土不服的缘故，才一同来这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她摆手让下人带进了许多礼物，大多是异域的东西，“只是这礼还没送，妹妹们似乎以为我们是来问罪的…”

王年芊不愧是胆大心细之人，何时竟备下了赠礼。皇上思索一会，似是也认了这种说法，“那便起来吧，想来你们俩姐妹是误会皇后了，她向来宽和待人，不会为难你们。”

“但你们也不可如此无视宫中规矩。”他将齐祥招呼进来，“你去掖庭挑两个熟悉宫中规矩的，过来且先教着，这事儿是朕疏忽了。”

平美人正想反驳，却被莲婕妤拉住了，只谢了恩便站到一旁去了。

“容儿，你近日可好。”他转而关切起我。说来因着政事，我还未将心疾之事告诉他，也见得很少。如今看着眼前人，竟有一丝丝陌生与疏离涌上心头。

“嗯…臣妾很好，崇昱也很好。”我随意回复了，语气中勉强掩饰着敷衍。场面瞬间有些冷了下来。他或许没想到小别之后的相见会如此尴尬，只拿起茶碗喝了两口又放下，亦不再说话。

今晚，他召了我侍寝。

“容儿。”本该我等他，他却早早坐在寝殿之中，“可是谁让你不快了。”

“没有。”我行了礼坐在他身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以前不是如此的。”他伸手揽过，“若是平美人与莲婕妤…她们只是政治工具…”

“我知道。我没有与她们置气。”我靠在他怀里，却不似从前喜悦，“阿珏…”

“阿珏…他们说，我得了心疾。产后心疾，只能慢慢治着…”

“心疾？”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可需什么药来医，太医院的药皆可拿来用，还有我的库房…”“不必。”我从他怀里挣开盘腿面向他，“只需放宽心，假以时日便会好，无须费心的。”

他仍有些不安，只盯着我左看看右看看，“怪不得我总觉得你今日怪怪的，疏离了不少。只是当时那么多人并不好细问…”

“皇上…皇上…有要事…”正说着话，齐祥却在门外喊出了声，惹得皇上极为不快，毕竟是侍寝的时候被打扰了…“罢了，必是有要紧事才会这样的。”我抚了抚他的肩，“便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