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一夕之间，一戏之间，台上人在唱，台下人在演。

原是为了小南辰王的诞辰，才集宾入室，邀了京城里最红火的戏班子，到王府里唱几折好戏，来的都是有响名的角儿，上台倒不至于慌心乱寸，但是面见王爷的时候，依旧会面容微怔，戏声有颤。

“吾等祝王爷寿比松龄，寿富康宁。”蓝衣着身的那人，领着唱戏众人向前贺寿。

周生辰手握茶盏，坐在观戏台的正中，抬眼，笑着摆手，“好，赏！”

他嘴角微动，却让人觉得只是皮笑而非肉笑，等人都退下，他的笑意更是敛了，眼底都是平静，毫无波澜雀跃。

有人在身旁悄声，议论着，“师父今日好像不太高兴啊……”

“有吗？这不还笑着嘛！”

前者用戏本子拍了他的头，“你都跟了师父那么久了，他是真笑还是强颜欢笑，你还看不出来啊？”

那人揉着自己的后脑，又偷偷地瞅着周生辰，好像确实……不太悦色。

锣鼓敲响，众人皆沉浸于戏中，有的眼中有戏，有的却是心里有戏，那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正中之位，各怀心思，难以揣摩。

小南辰王位高权重，本就树敌万千，今日来的大多都是太子的亲信，表面应承贺寿，私下却是步步生计，保不齐设下的哪一步阴招就能得手，治这统领军马的主一个彻底的死罪。

暗道：永无翻身之日的可能。

周生辰向来谨慎稳重，从来没有落下什么把柄，但唯独对她……任何伪装都褪去，展露了最真实的样子于她眼前，她是他心尖上的小十一。

十一喜欢热闹，周生辰便为她安排几折她爱听的戏，看似是为了生辰，其然是为博红颜一笑。

她与师姐们邻座，离他有些远。

“十一，十一！你看那个人的扮相可真好看！”师姐手肘碰她的手臂，让她去看。

十一心不在戏上，目光都在观戏台的中央，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

他握着杯盏，为何不喝？摆在桌前的小菜，为何一口都没食？

他眉头蹙紧着，是在思忖什么？

十一像沉酣在一幅无法着笔的画，不知落下什么，才能让画中人盈盈一笑。

“十一！”身旁人高声地唤她，“在看什么呢？那么出神！”师姐随着她的方向看去。

“哦~”尾音拐了个弯，“你在看师父！”师姐戳穿了她的心思。

那声十一引得旁的目光都投注过来，甚至惊动了观戏台中央的人，周生辰手握杯盏，抿了两口茶，从盖拨浮叶的间隙中，瞧了小姑娘一眼，抬起头，唇角抿笑。

十一偏头，羞赧地红了一脸，连耳根子都是热的。

师姐看了周生辰一眼，又垂头再看看十一，忍不住捂嘴笑她，“十一，这日看夜看，还不腻啊？”

她看着底下衣裙被十一拧得起皱，裙摆从地上拉起来了三寸，“我们小十一现在是大姑娘了，会害羞了，我们都别笑了。”

师姐握上十一的手，和旁的几个师妹说话，“快看戏吧，我带十一去透透气。”

师妹们点头，起身给她们让道，师姐带十一离开了观戏侧台。

戏迷们继续观戏，不在戏中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有人离席。

周生辰搁下茶盏，摆手，侍从挪步向前，欠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本王身体不适，先回去了，其余事宜交给……”他半捂着嘴，低声地吩咐。

言罢，侍从退去，周生辰含笑起座，扬声，“诸位继续观戏，本王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多奉陪了。”

众人闻声，纷纷起座欠身，异口同声地表礼，“恭送王爷。”

周生辰离席后，去了后园。

园中有人声，他轻步地踏在石砖地上，在半明半昧的光中去寻那个声音，脚下的力极轻，生怕惊扰到谈话的人。

其中一人的声音，他熟稔，是十一的近侍。

师姐蹲下身，在绑绳，“我说十一啊！你弄这个皮影戏，师父真的会中意吗？”

最后一步，把白布铺就即可。

十一手压在侍女的肩上，示意她帮忙解说，近侍点头，把师姐扶了起来，“这个是小姐想了很久的法子，这皮影戏的本子啊！”她看了眼十一，“是小姐费了五日写的呢！讲的是一个……唔……”

话音半出，就被身旁人捂了嘴，十一睨了她一眼。

师姐笑一笑，拨了一下裙摆下的灰，“好啦，我不问了，我现在就去帮你叫师父出来。”

白布之后，是石桌上立着的几盏烛火，让皮影戏的幕正式亮了起来。

她刚转身，就看到一人立在树丛之后，他半身都有枝叶的遮挡，唯见的就是那张温润清隽的脸。

那双眼褪去了在戏台前的忧思，眉梢隐带温和轻柔。

他笑，“不用叫了，人已经在这了。”越过身前人，去看躲在幕后的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