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墨燃割的稻子堆在一块儿，高高地垒做一座金色的小山。回到树下，楚晚宁正执笔写着什么，一群小童围在桌前，村长也看着。
村长感激道:“多谢仙君了。”
“道长哥哥写字好漂亮。”小童分不清字的好坏，只知道楚晚宁写字很好看，比课本上的字还好看。
楚晚宁冷淡的面容下不知何想法，墨燃看着桌上提的字，脸上露出笑容。
师尊的字还是和之前一样，刚毅、坚强、漂亮，字如其人。
墨燃问:“师尊在写字？”
“嗯，写的都是孩子的名字，”楚晚宁把纸分给孩子，又给了村长几叠符咒，都是鲜画的，“如果有妖魔袭击，把这些符咒贴在门上可保平安。”
村长接过符咒，对楚晚宁鞠躬，“多谢仙君。”
“我应该做的，村长不用多礼。”
楚晚宁把村长扶起来，墨燃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不远处桑树下，有农家女声音郎朗，笼着嘴喊道：“开饭啦——吃饭啦——吃午饭啦！”
“是刚刚唱歌的那姑娘吧。”楚晚宁头也不回就说道。
墨燃侧过去，遥遥眺望一眼，说：“还真是她。师尊听出来了？”
“嗯，喊人吃饭声音都那么一波三折，没谁了。”楚晚宁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村里不富裕，浪费不好。
农家饭是一大锅煮出来的，四五个农妇抬着三只木桶，揭开来，一桶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桶是白菜烧肉，还有一桶是豆腐青菜汤。
桶盖一掀开，那些五大三粗的村民都忍不住被肉香激得直咽唾沫。
“菜色不好，二位仙君将就着吃啊。”村长老婆是个膀大腰圆的女人，五十来岁，讲话的嗓门很响，笑起来嘴咧的很大，很爽气，“都是我们自己腌的肉，种的菜，别嫌弃。”
墨燃连忙摆手：“不嫌弃，不嫌弃。”说着打了满满两碗饭，先端给师尊，再自己捧了一碗。
墨燃打好菜看楚晚宁碗中的白菜烧肉，把自己的碗和师尊手中的交换，“师尊口味清淡，我们换换。”
大娘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仙君不吃辣。”
“师尊身体不舒服，不能吃辣，过些时日就好了，”没有什么比师尊的面子重要。
“原来是这样。”
小插曲无关紧要，高兴吃过饭后楚晚宁懒洋洋坐在树下，墨燃继续下地去割麦子，男人专注做事时并没有发现树下有只半眯着眼的猫儿在看他。
午后困意袭来，楚晚宁半睁着眼睛看着田间劳作的男人，凤眸半眯，眼尾带着困倦微微泛红，说不出的软。
沙沙起秋风，稻香蛙声里，他坐在树下偷看着田野间忙碌的傻狗，这一刻，楚晚宁忽然很荒谬的想，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寂静无声中，一个人无意识间走入心间，回过神时，抬手刻意去制止，却发现，原来已入木三分，去不掉，忘不了。
脾气不好有人包容，记得他怕冷，叮嘱他多加衣服，知他喜甜，他便每日做糕点哄他开心……桩桩件件，他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墨燃在乎他，哪怕是徒弟对师尊的关心。
许久之后，楚晚宁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这阳光充足的温暖午后，逐渐沉入了梦乡。
直到在次听到墨燃的声音，楚晚宁才睁开眼睛，身上盖着一件衣服。
楚晚宁想要坐起来，鼻尖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味道，他回过神来，垂了眸去看那件衣袍，料子很粗，但洗的干干净净的，针线罅隙里萦绕着皂角清香。
是墨燃的衣服。
不知为什么，明白过来这一点后，楚晚宁原本要坐起来的动作又弃止了，他放松背脊躺了回去，半张脸掩在衣袍下面，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微微眯缝着，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真是疯了。
他眯着细软的睫毛，在地头田间找那个人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毕竟如今墨燃出落得这么英俊高大，站在哪里都会显得十分惹眼。
那年轻男人正在帮村长他们把割好的稻子抱到牛车上去，他背对着楚晚宁，大约劳作了一天实在有些热，他和其他农人一样，把外袍和上裳都脱了，裸·露着精壮、蜜色的背脊。
熟烫的夕阳下，他宽阔的后背洇着热气，汗水顺着肌肉耸动的纹理缓缓滑落，淌到腰窝里，蜿蜒到紧实的腰线下……
楚晚宁遥遥看着，眼底渐渐就淡去了其他所有的景象，只剩下那人鲜丽的皮毛，流畅如猎豹的肌肉，还有和村长说笑时偏过的半张脸，梨涡融融，目光良善，瞧上去英俊又迷人。
墨燃对给他手帕让他擦汗的菱儿笑着说:“姑娘的好意我收下了，只不过现在没手。”
“仙君，我帮你擦……”
似乎感到背后的目光，墨燃回过头来，楚晚宁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方才还没空的人，立刻放下稻谷，揉着鼻尖回头，向楚晚宁的方向走去，脚步声越来越近，楚晚宁心中打起鼓。
盖在楚晚宁身上的衣服滑下一半，墨燃把衣服拿起从新盖在楚晚宁身上，后者也睁开眼睛。
“可是我动静大，吵醒师尊了？”墨燃挠挠头。
楚晚宁揉揉额角，“无事。”
午后阳光明媚，睡觉正合适，如今太阳渐低，睡着有些冷，而且他没说是被墨燃吵醒的。
菱儿也走过来，大概是身份使然，楚晚宁睡时并没有人来打扰，周围很少有人，如今他醒了，才有人慢慢靠近。
“仙君。”
“嗯。”
楚晚宁起身，墨燃把外袍搭在他肩头，毕竟秋后下午天气冷，刚睡醒容易着凉。
楚晚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不冷？”
墨燃笑着说：“热。”
墨燃脸上的汗在不擦，可要滴到眼睛里了，楚晚宁掏了掏袖子，没摸到想要的东西，这才发觉手帕洗了。
“把你的汗擦擦。”
话音刚落，攒在乌黑眉毛间的那滴汗珠就淌了下来，一不留神，淌到眼睛里，墨燃哎呀一声眯起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精亮而执着地望着楚晚宁。
他不会问菱儿去要帕子，也知道师尊的帕子拿去洗了，可他就是想借机对楚晚宁撒个娇，卖个萌，想让师尊心疼心疼他。
“我手帕洗了。”
菱儿见状忙道：“那用我的——”
楚晚宁却没有理会她，径直上前。他神情寡淡，却欺身仰头，抬起素白的衣袖，攥着袖口，细细地，替墨燃擦了眉眼。
墨燃霎时间僵住了。
鼻息间是熟悉的海棠花香味,楚晚宁虽无太多表情,但落在他眼皮子上的袖口很轻柔,拭得也很仔细。
关键是这个白衣如雪的男人,此刻站的离自己是那么近,他甚至可以瞧清楚晚宁嘴唇上极细腻的纹理。
“麦子没割完。”
楚晚宁擦完了他眉间的汗水,忽然这样说道。
墨燃一愣,随即笑了：“我现在去割。”
菱儿没和楚晚宁待太久，虽然人长得好看，毕竟人太冷，没有墨仙君平易近人，不好相处。
农忙大约要半个月多，这段时日，楚晚宁和墨燃就住在玉凉村。
这小村子虽然不富裕，但收拾两间空房子却也不难，就是环境困苦了些。村长老婆咬了咬牙，匀出了两床厚褥子，说要给墨燃他们铺着，被两人异口同声地婉拒了。
楚晚宁道：“铺着稻草也是暖和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墨燃也笑着说：“好歹是修仙之人，总不能和你们抢被褥用。”
楚晚宁道：“没事。”
又好言宽慰几句，村长和他老婆终于颤巍巍地走了。
墨燃又帮楚晚宁理了理床铺，到底是自己徒弟，楚晚宁总不好事事都让他做，“别铺了，你在铺下去就要睡谷堆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
“师尊如果睡不惯，我可以去镇上买被褥。”
“睡得惯，不早了，你回去休息，明日还要干活。”
楚晚宁态度坚决，让人回去，墨燃不好说不，留了几瓶驱蚊药膏就离开了。
第二天，楚晚宁起了个大早。
走到外面的时候，正巧墨燃也撩了帘子出来，两人碰了个照面。
墨燃道：“师尊早啊。”
“早。”楚晚宁看了他一眼，“……没睡好？”
墨燃勉强笑了笑：“床有些不习惯，不碍事，中午歇一会儿就好了。”
墨燃昨晚实在睡不着，趁着夜色洗了几遍冷水澡，还是感觉身上燥热难耐，躺在谷堆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他们一起去了田间，清晨的风里弥漫着草木的清甜，四野空寂，偶尔能听到三两声蛙鸣和秋蝉清啼。
楚晚宁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眼尾带着刚睡醒的困倦，只一眼，墨燃就心跳加速。
“师尊。”
“嗯？”
语气淡淡上扬，带着刚睡醒的倦怠，墨燃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旭日东升，师徒二人在铺天盖地而来的金壁辉煌里互相望着，依旧是一个微微低着头，一个微微仰着脸。
只不过五年前，低头的是楚晚宁，抬头的是墨燃，如今时光倒错，墨微雨已不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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