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里,他时常与她一同送画,扫地,容栀很开心,她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曹忻也很快乐,因为容栀是第一个将他当男孩子看待的人,她会喊他哥哥,可其他人,一不高兴就喊他“阉狗”……
时间很快过去了,容栀因为制作发簪和头冠的手艺高超,被抬为了司饰局的宫女,曹忻因为兢兢业业,且聪明博学,被抬了内侍高班。
有一天,容栀问他:“哥哥,你为什么懂那么那么多啊!”
曹忻沉默了几秒,道:“我没有爹娘,是师傅抚养我长大,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教的,可是我十四岁那年,他去世了,我也被家仆送进了宫。”
随后,他笑了笑:“其实我懂的也不多,在乐院那几年,经常偷偷去书院看书,倒是被抓住了好几回……”
他与她攀谈,开玩笑,打闹,直到花朝节那天,容栀拿出一只香囊,上面绣着一树合欢。
曹忻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香囊,伸出手默默抚摸着上面的合欢。
半晌,容栀看见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了。接着,曹忻从袖子里拿出一支通体晶莹的玉簪来,小心翼翼地别在了她的发上。
容栀笑着道:“哥哥,这簪子怕是很贵吧!”
曹忻一面将香囊放进衣襟,一边看着她的眼睛道:“不贵,和小时候你给我赔杯子的银子一样。”
容栀明白了他在打趣自己,红着脸别过头去,下一秒,却发现被人轻轻抱住。
曹忻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在她耳边道:“可我是残缺的人。”
容栀没有说话,她趴在桌子上,将头埋在了肘间,曹忻看着她的肩头从平静到微微抖动,后来她再抬起头时,睫毛上剩下细碎的水珠。
曹忻注视着她,用指尖拂去她睫毛上若有若无的水珠,道:“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幸福,你是那么美好的人,你以后可以出宫寻一户寻常人家,幸福美满,可我,一辈子都只能被困在这里了……”
容栀点点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曹忻转身离开,他落寞的背影,像是深秋飘摇的黄叶。
自此以后,他们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距离。
时光悠悠,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那天她去给皇后送花钿,却发现皇帝正同皇后一起下棋。
皇帝五十有余,肥胖的身躯像是一只鹌鹑,她见了无比的恶心,因为这个皇帝,就是杀了她爹娘的人。
那天晚上,一道圣旨像闪电一般,霹地她措手不及,皇上下令封她为美人,理由单纯是“有佳人兮,朕心悦之……”
容栀吓坏了,她哭的撕心裂肺,她像无助的孩子一样,声嘶力竭。
下雨了,她呆呆望着窗外细密的雨,觉得这雨,再也停不下来了。
门外是一阵敲门声,她打开房门,是曹忻。
他什么话也没说,走上前来拥住了她,他们坐在床边,像是迷失在了雾里。
容栀不断说着话,像是要把这几天的委屈都倒干净一样,渐渐的,她的声音被泪水淹没在了无边的悲伤里。
“哥哥,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可如今,我却要被嫁给一个杀了我父母的人,况且他都五十有余!我该怎么办……”
曹忻掩饰了眼角的湿意,他温柔地用袖子擦去了容栀的泪痕,一言不发。
短暂的温暖,对于他和她来说,就是春天。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那是皇帝身边的宦官。
他身后,正站着脸色阴沉的皇帝。
皇帝即刻下令让曹忻去行宫看门,接着,皇帝支开了所有人,向容栀扑去。
那年的容栀,只有十六岁。
帐内的身影,在这霏霏夜色里,显得痛苦不堪……
她就像开的正好的花朵,一场风雨过后,被摧残的体无完肤。
不久,皇帝离开了,他命人看好容栀,防止容栀自尽,小屋里只留下一盏灯,一个遍体鳞伤的容栀。
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不久,她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泪水划过淤青,混着笑容,显得无比沉重。
“曹忻……”她动着嘴唇,默默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她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她和他的曾经。
下雨了,他拿衣服替她挡雨,主子生气了,他每次都护着她,自己来领罚,他给她讲解知识,给她带些小玩意,与她吟过诗,作过画……
一年过去了,容栀被关了整整一年。皇帝大举搬迁行宫避暑,将半死不活的容栀也拖了上去。
还是一个春天,万物复苏。
一切安顿下来,容栀一个人来到了井边,她不知道曹忻在哪个行宫,她混乱的大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跳下去,就能自由了,就能看见他了……
她探着身子,愣愣向前走了一步,可手臂却被人生生拽住了,她抬头一看,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曹忻……是你吗?”那人拽她上来,她抱着膝盖呆呆看着他。
曹忻悲切道:“是我,容栀,你听我说,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自尽!”
容栀摇摇头,自从她被皇帝摧残后,精神就恍惚了,她蜷缩在一边,显得无比可怜。
夜里,银河泄影,玉宇琼楼,曹忻和容栀坐在阶上,檐角的风铃摇晃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哥哥,今年的春天怎么这样冷?”她恍惚着问。
曹忻展开袖子护着她,望着朦胧的月亮,道:“春晓寒。”
那晚的相拥如同梦一样,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第二天清晨,容栀打听到一道圣旨,圣旨说,要将后省内侍曹忻流放发配,容栀发疯似的跑出去,看见的,却是曹忻的背影。
她靠着大殿的柱子缓缓滑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那些监视她的人又跑了过来,紧紧盯着她,像是怕她飞走了一样。
容栀不知道,这是她与曹忻最后一次相见。
三月时,容栀听说流放发配的后省内侍曹忻在途中因病医治无效而死,时年十八岁。
她彻底疯了,每天要么就是一边笑一边哭,要么就是安静地坐着,囚禁她的小小院落,终于在她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宦臣,是一个年长的姑姑,容栀认得出,那姑姑就是当初带过她的教习姑姑。
姑姑走过来,看见容栀恍惚的眼神,就知道不对劲了,她哀伤地放下拐杖,搂住容栀道:“栀儿,没事了,先帝薨了,你自由了……”
容栀感觉脑海中全是嗡嗡的声音,她只听见了一句:“你自由了……”
她大笑着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哭,她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他们初见的乐院,跑进去后,就呆呆的看着地面,等到姑姑赶到时,院子里没有了人影,只看到乐院的水井面还荡漾着波澜。
她死的那年,二十二岁,他十八岁。
风吹过行宫,桃李凋零,梅花残,荼靡正艳,风铃响。
好似少女清澈的声音,她问:“哥哥,今年的春天怎么这么冷?”
“春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