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昆曲娃娃01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

2010年2月6日。周六。小年。

厚重的银灰色落地窗帘拉开了一条半指宽的缝隙，玻璃窗外天光穿过洁白的窗纱透了进来，宽敞整洁的卧室渐渐地亮堂起来。

雪白色被褥下鼓鼓囊囊的显然是窝着一个正在睡梦中的人，乱蓬蓬的头发随意散漫地铺散在白色枕头上，仿佛鸦羽似的黑得发亮。

“嗡—嗡—”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个不停，过了大概四五秒柔软的被子下面才伸出一只莹/白的手臂来，在一旁的床头柜桌面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抓住了手机递到了耳边：“喂……？”

“菟菟！怎么这个点儿了还在睡大头觉哪？我按门铃按了老半天了，看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知道你这孩子还在补觉，就去小区门口的港式茶餐厅吃了一顿早餐……怎么还没起哪？”一个女人的声音霹雳吧啦跟箩筐倒豆子一样撞进了迷迷糊糊的於菟耳中。

“小姨？！”於菟手中的手机啪嗒一下差一点儿就甩飞出去，他急忙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身前的被褥垮掉落了下来将他嫣红姹紫遍布的身/体给曝光在朗朗乾坤之下。

於菟手忙脚乱地捡起跌落在床上的手机，干咳一声后开口：“哦，小姨啊，您来了！对，我这几天加班没怎么睡好，特别困，不好意思啊，您先去逛会儿街，待会儿我去找您一起吃午饭？好，就这样，拜拜！”

挂掉电话后，於菟双手捧着鸟巢似的脑袋，揉了揉略长的头发，心里暗骂某人拔什么无情，半夜里完事后只给他擦洗干净，总是不给他换上睡衣家居服，他已经连续十几天保持真空状态睡觉了，早晨醒来还真是不习惯。

十几天了？於菟咚的一声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眼巴巴望着天花板，莫名想起来之前在局里问留小茉，自己身上的余毒要排多久才行？

留小茉本来说了最多七天吧，突然恰恰听到了隔壁传来鹤轸的咳嗽声，留小茉竟立马改口说，这次的合欢蛊比较厉害，估计要七七四十九天吧。

於菟呢喃道：“我信了你的邪！鹤大色/鬼！鹤大流氓！鹤……暴君！”

“我哪里暴君了？”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平日里冷漠又威严，在与他纠缠不清的深夜里却热情又温柔。

於菟睁眼说瞎话：“你就是暴君，昏君！骗我说是给我解余毒，结果呢，就没日没夜地翻来覆去地折腾我……嗯？老……大？”

见到自己空口无凭举报的罪魁祸首正挺拔地立在床前，於菟顿时化身成了一只缩头乌龟，刷的将被子拉到头顶，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

“我还没醒。我刚才说梦话来着。”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

鹤轸眉眼中都是笑意，他今天穿着烟灰色 羊绒毛衣和西装裤，看起来斯文优雅又有亲和力。他故意说：“小懒虫起床吧，太阳晒屁股了。”

於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肯露出头来，嗡声嗡气道：“你又诓我，今天多云，哪里来的……呀！你别……！”

先是一只温热的手悄悄地潜进了被窝里面抓到了滑溜溜的屁/股瓣儿，然后摸上了他的腰窝，一路前行滑向了他的胸/口，一拧！

於菟跟弹簧似的一下子探出头来，张开的嘴巴正好被鹤姓猎人逮了个正着，灵活的蛇尖直直入/侵到了阵地里面去。

於菟心里哀嚎一声：小姨！我起得晚不是我的错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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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南路美食街苏宁购物中心6楼，桂玲珑餐厅的12号包厢里，於菟点了满满一桌菜——红糖麻糍、素蟹粉、东坡肉、西湖酥醋鱼、胡味油爆虾、古越文火牛肉，还有一大锅乾隆豆腐鱼头汤。

於菟对面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齐肩短发中年女子，虽说眼角爬上了鱼尾纹，却仍是身段婀娜，面容端庄秀丽，一套驼色的圆领针织毛衣与阔腿西装裤配着一双黑皮玛丽珍高跟鞋，显得知性而干练。

於菟给她用小碟子夹了很多菜，杯子里也满上了桂玲珑的招牌米酒："小姨，您尝尝，这是年底新开的浙江菜馆，特别受欢迎，要提前一个月才能预定到座位呢，幸好我朋友认识这里的老板……"

邵小云女士伸出涂满了香槟色指甲油的细长手指对着於菟轻轻一指："你这孩子挑食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治得好啊，每次跟你吃饭，点的不是荤菜就是甜点，你看看，哪里有一道含有丰富的纤维素跟维他命的绿色蔬菜啊？"

於菟赶忙举起双手投降，喊来服务员追加了一道油炒菜心。两个人也是几个月没见面了，邵小云对着於菟嘘寒问暖，先是问了他最近身体怎么样，工作顺利不顺利，有没有交心的朋友。

於菟温和地笑答，说单位的待遇还不错，平日里也不怎么忙碌，同事和上司人都很照顾自己。邵小云满意地点点头。说着说着，又到了家长最担心、最热枕确认的提问时间——人生大事。

邵小云微微挑起眼尾，一双眼睛灵动地捕捉着对面於菟脸色的局促不安："菟菟，你年龄也不小了，差不多要考虑考虑成家了吧？对了，我闺蜜家的女儿也是今年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听说也是单身，小姨给你俩安排一场饭局怎么样呀？"

於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把这位唯一的至亲给说服，可别让自己陷入"被催婚一族"的困境，那就悲催了。

邵小云故意虎着脸说："怎么着，不听小姨的话了？你妈妈走得早，外公外婆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得对你负责任。"

於菟忙点头："是是是！"

邵小云点到为止，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说起来，明天不是星期天嘛，你发小穆柯说来市区找你聚呢，他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小姑娘聪明乖巧还会做饭，可讨人喜欢了，你正好也找他取取经。"

於菟愣了一瞬，想起了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小伙伴兼铁哥们儿穆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掰掰手指数数，两个人也近一年时间没见过面了，越长大聚在一起的机会越是少，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方式跟社交圈子，逐渐成了两条愈行愈远的平行线。

於菟笑了笑，说道："太好了，我也正想着什么时候找他叙叙旧来着。"

饱餐一顿后，於菟带邵小云打了车回到自己的公寓。邵小云从进门开始，两只眼睛仿佛激光扫描仪似的从左至右从上至下统统扫射一遍，拉开窗帘探头瞄了一眼窗户角落，然后发表了一下评价道："菟菟，你是不是最近老是加班啊，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人最近怎么打扫得……"

於菟看她习惯性地卷起了衣袖，围上了围裙就要大干一场的模样，吓了一跳，立马就上前来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给她端上来一杯热茶，然后低着头咬着下嘴唇，双手握拳搁在膝盖上，说有重要的事情想跟小姨商量。

邵小云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吹了吹，轻轻地抿了一口，也不催促。

於菟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开口："其实，我有了意中人……"

就在这时候，门铃叮咚一声响，把神经绷成了直线的於菟惊得差一点儿从沙发上滑落到地板上，心脏惴惴地狂跳着。

"我……我去开门。"他尴尬地搓了搓脸，低着头走到大门口，都没注意从猫眼口看来访者是谁就一把拉开了门，一抬眼便撞见了目光柔和坚定的鹤轸——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怎么来了？"

鹤轸将他的神色默默收入眼底，突然垂下眼皮看了一眼他的双脚，声音低沉地训道："怎么又没好好穿拖鞋？跟你说了几次了还是不听。"

於菟顿时涨红了脸，伸手就去捂住鹤轸喋喋不休的嘴，踮起脚尖凑上他耳边恳求似的说道："拜托别训我了，我小姨在我家呢！"

鹤轸挑了挑剑眉，假装没有看到於菟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离开，反而是推开门熟门熟路地在玄关换了一双大号拖鞋往里走，於菟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慌慌张张地把门关上，又弯下腰把门口的鞋子排列整齐，等他重新回到客厅里的时候，看到的居然是一幅和睦温馨的景象，邵小云和颜悦色地跟鹤轸攀谈着，根本就不像是第一次碰面的陌生人。

於菟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身去厨房也给鹤轸倒了一杯热茶，还把橱柜里不常用的玻璃水果器皿拿了出来，洗干净冰箱里的草莓、切好苹果摆好盘，然后一起端了出来。

邵小云笑眯眯地说道："果然入了职场后，菟菟懂事了不少，想来是多亏了鹤局长您这样年轻有为的领导为年轻的后辈们领路引航。"

鹤轸恰到好处地扬起嘴角："您过誉了。於菟本人也是十分优秀的人才，恪尽职守，勤奋好学，我们局里的所有人都对他抱着很大的期望。"

邵小云倍感欣慰地拍了拍於菟的手背，於菟听得耳根子发烫，羞赧地抬起眼望了一眼鹤轸，摇摇头表示谦逊，同时暗示鹤轸少说两句。

鹤轸又问了邵小云今天有没有住的地方，需不需要他安排一下，邵小云摆摆手，笑着说已经在附近预定好了酒店。

天色渐晚，於菟送邵小云下楼，鹤轸提前去地下停车场把一辆SUV开了上来。於菟忐忑地望了两眼停在小区门口的SUV，不敢正面迎上邵小云投过来的、带着深刻怀疑的、锐利的探索眼神。

就在两人离车还剩十来米的时候，邵小云蓦然停下脚步，低声问於菟："是不是他？你说的那个人。"

邵小云的眼神在昏暗之中仿佛是淬着寒光的一道匕首射向於菟惊疑不定的双眸，把他震得倒退了一步，脸一下子垮了下去："对……对不起，小姨，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

邵小云伸出食指冲着於菟的太阳穴狠狠地戳了一记，将於菟戳得小胆子颤了颤，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紧接着轻哼一声，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就离去了。

於菟心里哀嚎一声，垂着眼默默地盯着自己的鞋面，好像是要把鞋面盯出一个洞出来。

悔意如同汹涌的海啸一般把他兜头淹没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下跟鹤轸是什么关系，除了鹤轸是自己救命恩人、顶头上司，又加增了一层处于无可奈何的暧昧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自己都没理清楚，居然就坦白交代给了小姨。

他想起蛊毒治好后回到事务局办公室的那一天，偶然听到茶水间里传出周伯鱼的一句"老大也太偏心了吧，什么都紧着老四，老四一出事，他竟然撒手就把'老婆'扔在了山道上……"。

当时的他听到这一句踉踉跄跄地逃回到自己座位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颗心脏猛地沉到了谷底：原来归来兮是鹤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