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人堂前的冰雪（上）

“顾佳昀？”

“顾佳昀？”

“顾，佳，昀？”

第三次咆哮之后，穿着西装校服端庄优雅的学习部部长顾佳昀缩回了她不端庄的偷窥的头颅。

我白眼向青天。

“想单独加油快去啊，人家马上就开始比赛了。”

顾佳昀摇摇头，“我喜欢观众席的观赏体验。”

“你买个木头人回去刻个张南兴，端回去欣赏。”

顾佳昀“啧啧”一声，“小孩嘴不要这么毒。”

她明明没比我大多少，却总是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叫我“小孩”，第一口奶茶让着我，嘴上咄咄逼人，感冒发烧的时候却帮我第一个报备医务室。

“你传染给我老娘揍死你。”

我端起上扬的嘴角，看见张南兴拒绝了旁边女生递过来的水，结结实实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甩在空气里晶莹剔透。

红色跑道和白色体恤，浓墨重彩的此间少年。

他真的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不俗不媚，不轻佻也不高深，就是清清浅浅的一汪泉水，一寸之内天光云影分明得让人措手不及。

预备枪举起，他全身上下的肌肉紧绷起来。

顾佳昀在旁边轻声一笑。

我知道她在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永远看不透他喜不喜欢我，可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忍不住好喜欢他。”

她一定这么想。

“狗东西你在干嘛？”顾佳昀见我掏出拉拉队必备拍手器。

我用“爱她，就用雕牌”的口吻举起拍手器，对顾佳昀说：“爱他，就给他加油。”

“林菱你想不想活了？”

我仰天长笑，余光里看见张鉴禹站在楼下检查岗的小亭子里，举起帽子来遮住太阳，含笑看着我这里的方向。

眯了眯眼睛，随后笑得愈发烂漫。

我早就知道你在那里，不然，怎么会这么热情地高谈大笑。

“你笑起来真像个傻子。”我的手机振动片刻，收到来自张鉴禹的消息。

趁班主任不在偷偷看了一眼，努努嘴回复道，“你偷窥起来真像个变态。”

第一炮嘴张鉴禹迅速反击：“偷窥？你有什么好看的还需要偷窥？”

我懊恼地把手机塞进书包里。

十月的风，在南方，就是一双温暖的手，粗粝的掌心摩挲过脸颊的触感。

我指了指天空，云朵变化多端，我知道自己此刻有所感慨，但是没想到要说什么，手就早已扯上了佳昀的西装裙。

“干嘛？”她凶巴巴地转过脸来。

我愣了一下，没想好措辞：“那啥……天气真好啊！”

顾佳昀白眼向青天。

“你就这点文化？我以为你要吟咏什么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诶，正有此意。”我挫败地接她的梗，懊恼一时间忘掉了自己要感慨什么。

第一天运动会就是走个程序，不知不觉就浪费掉了一个下午的光阴，天边的霞光铺开万顷流云带艳，太阳镶的金边不如说是巧克力上的金箔，高温下摇摇欲坠。

岁月明眸善睐，得见青山如黛。

顾佳昀说，今天的晚霞是香芋味的。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我缓缓开口。

“怎么想到这首诗的，月亮还没出来呢。”

观众席上有人在爆肝作业，有人在酣睡，有人打着三国杀大富翁不亦乐乎，还有人只是静静仰着头，看着今晚的天空。

然后无数人抬头，晚霞，太阳，流云，晚风，所有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燃烧了这个我们一起度过的黄昏。

我看见远处还逗留在操场上的魏新言和童沅。

童沅停下脚步，45度看着惊人的天空，黄昏往往是文艺青年们最脆弱敏感的时候，她的眼里倒影的，我猜，应该不止晚霞。

还有那个抓耳挠腮不明就里，问她怎么就停下不往前走的魏新言吧。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一定是在和魏新言解释，今晚的天空真美。

然后叽叽喳喳笑个不停的魏新言安静下来，也认真地站在她身后，煞有介事地细细观赏。

“不，”我跟顾佳昀说，“对于某些人而言，就这句，最应景。”

天涯共此时。

放学我一直跟江江走，那天我看见顾佳昀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张南兴后面，何君偃深一脚浅一脚跟在顾佳昀后面。

杨璇和顾佳昀从不同的门出学校，所以走到一半就分开了，这下就余下顾佳昀一个人。

我怎么会让我的同桌独自一人尾随心上人呢。

昀姐一向大步流星，我和江江暗戳戳往前赶，然而一直追不上，于是干脆毫不掩饰，直接冲上去，我拍拍顾佳昀的肩膀。

扬起下巴指向前方的张南兴，看着毫无准备被我吓得愣神的顾佳昀，一时间超级激动。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我轻声跟她说。

后方的何君偃注意到我们的目光，匆匆改变了路线，从张南兴旁边若无其事地超过去。

留给我一个恨恨的眼神。

江江一向恬静温柔，看着我和顾佳昀插科打诨只是咯咯地笑。

我一向间歇性人来疯，所以在看到顾佳昀的目光滞留在张南兴的背影上时，便默默闭上了嘴。

无需言语，无尽思念的黄昏。

昀姐此刻的世界里应该只有这个叫“张南兴”的家伙。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也砰砰跳起来。

如果今天的晚霞也能倒影在那个第一嘴炮眼里……

如果我们也有机会一起看一场日暮黄昏……

光是这些“如果”，就让我小鹿乱撞。

“狗东西你跟着老子回家啊？”

我听见张南兴一贯吊儿郎当的腔调，他回过头来朝顾佳昀扬眉。

一双眼睛里盈盈盛着暖色的日光。

眸光闪烁着笑意，从我的角度完全看不清他是在看顾佳昀，还是在看顾佳昀背后要下山的太阳。

总之，那天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少年突然回头，笑骂一句口头禅之后小跑着出了校门，都没有等顾佳昀反驳。

就好像，他想和背后那个偷偷摸摸的你告别，又怕戳穿了你的心思会让你伤心，于是只能以一句“狗东西”做结束语，然后匆匆离开。

“脸红了？”我问昀姐。

“哦，”她别回头去不看我，声音故作镇定，“那都是因为黄昏的缘故。”

“我也没想到他会回头。”她轻轻地抱怨，像是说给我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当然会回头。

因为，他一直知道你跟在他身后。

狗东西，你要跟老子回家吗？

我暗自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