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暮色之前（上）

说明：这篇文章是一篇模仿新概念竞赛风格的文章，独立于本篇小说的任何一篇，有现实亦有虚构，艺术效果请勿上升至小说。

和这个城市其他的青年一样庸庸碌碌，挤出地铁，来不及吃早饭，冲进公司，早会被训斥，掰开笔记本，方案再重来。

小区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林菱一步一步挪回出租屋，麻木的肉体自行甩在沙发上，嘈杂了一天的微信充斥着催婚和八卦的人腥味。然后，她目光一动，停留在墙壁上那张摇摇欲坠的照片。

那是一张分班之前最后的晚霞，五十双眼睛倒影着七月流火，只有自己的位置空空荡荡。

她望进一张张年轻而久违的面容，发现竟眷恋地离不开眼。

太多太多的画面，文字，语言一瞬间漫过她的头顶。

（一）

林菱换了只枕脑袋的胳膊，蹭到十六岁少女光滑软糯的皮肤，久违十载的陌生躯体让她陡然一惊。抬起头，阔别已久的画面如潮水重新灌进视野。

永远不知道轻声关门的那几个男同学从教室的一端打闹着奔到那一段，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聊着八卦，少数几个胆子肥的冲上讲台对着大屏幕看游戏直播。

和十六岁那年的每一个寻常的午后如出一辙，杨璇打哈气的张嘴大小，林皆月爆粗口的音量高低，同桌顾佳昀买来买去就那么几种的咖啡奶茶，细节分毫不差。唯一的变化可能只是这个以前就想抢着嗦同桌第一口饮料的林菱，此刻怀着一个女人的鬼胎，僵坐在座位上，一副岁月倥偬的模样。

“小傻子过来喝咖啡！今天转性啦，怎么不闹腾了？”顾佳昀在耳边上演交响乐四重奏，一边跟林菱说话掩饰尴尬，眼神却胶在后排那个男同学身上，愣是把自己扭成了麻花。

林菱微笑着着那杯咖啡，软白的热气灼得她眼睛发酸，迟迟下不去嘴。此刻的所有人对于她而言，仿佛都太年轻太年轻，像一堆崭新笔挺的白衬衫，浆得意气风发，唯独自己蔫巴巴晾在一遍，还是几经漂白的那种。

那天黑板上的日期用粉笔描得过分醒目，像是一把刀一样非要刻进林菱的眼睛。

五月二十一号。林菱兀自勾起嘴角。

十年前的昨天，有个执拗倔强的女生深更半夜聊表心意，在对话框里对另一个男孩敲出一行字。

“我高中不打算谈恋爱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你。”然后她死活不让那个男生揭晓关于“喜欢还是不喜欢”的答案，害怕一切分崩离析，石沉大海。

林菱把微微翘起的嘴角深埋进浩渺题海里，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的一腔孤勇，她比任何人都理解那天的小林菱的心境。

我不赌你喜欢我，我赌我不后悔。

顾佳昀一直偷瞄着林菱的脸色，一早来她就觉得笑得仿佛圣母玛利亚降世的林菱格外不对劲，逼问出缘由又倍感世事无常。所有的情绪都需要一个出口，林菱习惯打碎牙吞进肚子里，可是那条濒临坍陷的防线已经连她一个局外人都显而易见。

下午第三节课的铃声响起，林菱霍然起身。

十六岁的林菱不敢揭开的答案，她一定要帮那个傻妞要到。

品字楼冗长的回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拐到隐蔽的角落，林菱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心跳平和，至死不渝的浪漫，也从来只属于昨天的少年。

男生显然知道她的意图，但是在等林菱开口。

“我改变主意了，我还是想看看标准答案。”

“不过你不用紧张，”林菱友好地抿了下嘴，才意识到可能抢了对方的台词，“拒绝我不需要婉约，我就想听直截了当的。”

反反复复也不过是“不是你不好”和“谢谢你”，他终究没给到黑白分明的答复，但足以让她缝好胸膛，幡然醒悟。

林菱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这个答案，十年之前的此时此刻和往后的某时某刻，留给她的是有心人针扎一般的话外之音，挥之不去的辛辣讽刺，努力反击之后委屈地红了眼，还有最后，伤己伤人麻木仓促的离别，颤抖着颤抖着终于点下删除好友的无名指。

一个故事本不应该用脆弱不堪的省略号结尾，林菱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好，我知道了。”

“谢谢你。”

扬起笑脸的同时也模糊视线，真诚地把过往无数辛酸一并抹去，品字楼的轩窗和水杉肩并肩，一瞥儿月影闪过，一只麻雀倏地动作，追着月亮飞走了，抖落几片簌簌的轻响。

林菱望进男生转身离开的那片背影里，深深地，望进一片海。

人们总是贪恋所谓的最后一眼，贪婪地想要把一切都刻进岁月的沙漏。

人声嘈杂，阳光和阴影交舞着变，灰尘萦绕着刚刚站立的地方，离开的那个人穿着记忆里非白即红的短袖体恤，她一直想说着并不配他的肤色，不过应该再也没有机会。

一杆瘦骨和永远笔挺的脊梁渐行渐远，仿佛也带走了偷偷看一眼的独家记忆。在似火骄阳下，在水杉丛林里，在漫漫人海中，在数各轩窗外，她曾火热地描绘一个人的眉宇可以挨满湖光并水色，一个人的背影囊括着黄昏沮丧的春意，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瞬间揉碎风中搔痒难愈的清辉。

其实她从来没有荣幸欣赏，只是一个走路铿锵的少年，裹挟着名为《与之有关》的霹雳诗歌，离空间更遥远，比岁月更漫长。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林菱的呢喃在晚风中弥散，说给对方，也念给自己。

千里翠微下岚烟，日光倾城氲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