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下）

很快，在宁毅委托的诸多朋友的大力传播下,薛进得到一批江北的蚕丝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宁布业。原本被乌氏折腾得快没有活路的诸多布行老板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纷纷商议着联合出钱把这批蚕丝抢到手。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乌氏的耳中。原本以为已将所有蚕丝掌控在手的乌启豪听了，顿时大为光火，当即要出门去将这批蚕丝业吞下，却被父亲拦了下来：

“薛进为何不自己吃进这笔蚕丝反要卖出？先前无人知晓的江北蚕丝被何人所购？怎么突然到了薛进的手里？”

仔细想想，乌启豪也觉得有些不对：“所以爹，你是怕，有诈？”

同样看出端倪，席君煜行了一礼说：“东家，少东家，在下，倒也有些看法。我打探到，近日韩主使逼苏家二房把一批蚕丝给了宁毅。若是宁毅联合薛进，引乌家上钩，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眼下，既然我们的蚕丝已经够用，不如坐观其变，免得落入宁毅的圈套。”

点了点头，乌承厚对这一提议表示赞同，而乌启豪虽然仍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吃进江北的蚕丝并非易事，也允了下来。乌氏就此决定，暂时观望。

等了两天，不见乌启豪上门抢购薛进蚕丝的宁毅倒也不意外。“乌承厚老奸巨猾，席君煜又消息灵通，想必他们也看出来这个并不高明的计策了。那既然如此，就玩个小小的离间好了。”请来赘婿F4，宁毅和四位好友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听明白计划，四人结伴去了乌氏布行。

见宁毅的四位朋友到来，乌氏布行的伙计自然没有给他们好脸色：“哟，四位公子，多日不见，今儿个，怎生有空前来？”

李贫嘴也不善，回了一句：“你这话好有意思，苏氏布行都倒闭了，我们要买布，不上你这儿上哪儿？怎么，有了新客人，就不欢迎老主顾了？”

感觉到一点火药味，席君煜急忙站出来赔着笑脸说：“自然是欢迎。几位公子有什么需要，慢慢挑。”正准备离开，却被李贫的一句话抓住了：

“哎呀，这个宁毅啊，为了吃下薛老板手里的蚕丝订单，不但关了布行，竟然还向地下钱庄借了钱！”敏锐地察觉到这四位公子别有用意，席君煜赶走了负责收账的伙计，站在柜台上等着四人来跟自己做深入交流。随意选了一匹布，沈淼拿着就去结账，掏银子时，却笑得很是意味深长：“席掌柜……”也不说穿，拿着布匹就走了。看着沈淼随银子一起放下的纸条，席君煜拿起来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宁毅找自己。出于想要嘲讽宁毅的变态心理，席君煜倒也想去见见他。喊来小二照看一下店面，席君煜转身离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前脚刚走，身后的四位赘婿就开始故意大声嚷嚷：

“这席掌柜怎么行色匆匆的？莫不是赶着去见什么人吧？”

“那还用说，看这样子，还是相当要紧的人！”

说者有心，听者亦有意。觉察出一些情况，乌氏布行的伙计急忙把席君煜的可疑行径告诉了少东家。听闻席君煜有可能反水投敌，乌启豪又惊又怒，当即命人备车前往竹记饭庄。

此时的竹记饭庄里，冷眼看着忙着处理鸭蛋的宁毅，席君煜颇为幸灾乐祸地嘲讽道：

“想不到，几日之前还在苏氏布行呼风唤雨的宁姑爷，现在竟沦落到亲手处理鸭蛋的地步，可真是讽刺啊！”

没把席君煜的话当回事，宁毅自顾自地笑着说：

“席掌柜，要不要好好观摩一下我处理鸭蛋的手法？你知道吗，这可是我竹记的商业机密，轻易不……”“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乌公子待我不薄，你还是早点儿死了这份心吧。”讥讽完宁毅，席君煜已然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现在看他顾左右而言他，当即认定这家伙是想把自己拉回去，立刻断然拒绝。

冷哼一声，宁毅依然笑容满面：“说的好有道理。可是，你在苏家这么多年，檀儿待你，难道就薄了吗？恐怕，这只是你找的借口吧？真正的原因，只怕还是，不甘心自己的地位和能力远在一个赘婿之下吧？”

“你说什么？！”被揭穿心事，恼羞成怒的席君煜上前一步就想动手，却瞬间反应过来宁毅深不可测的武艺，急忙止住身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宁毅满脸笑容刹那间被冷笑取代。因为他知道，很快，席君煜就要倒霉了。

出了竹记饭庄，席君煜正准备回布行操持生意，却发现乌启豪正从一辆马车里撩起帘子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咯噔一声，席君煜回头看看竹记的招牌，又想想乌启豪的眼神，顿觉大祸临头，急忙冲上去试图解释：

“少东家！东家！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来通风报信的，这是他们在算计我！”

“席掌柜，现在外面都在传，宁毅是向地下钱庄借了钱才从薛进那里吃下蚕丝的。你真的，为他们节省了很多时间。”

“你不要听信传言，那都是他们设计的圈套！”席君煜还想辩解，却被乌启豪冷声打断：

“席掌柜，你还是回苏家吧。等你把身上的鸭蛋味弄干净，再回来。”放下帘子，乌启豪示意车夫迅速离开，不再搭理席君煜。百口莫辩，席君煜呆站在原地，绝望而又彷徨。此刻，他这颗两边倒的墙头草已经是谁也不要的弃卒。江宁布业，已与他再无半点瓜葛。失魂落魄的，席君煜向自己家走去。而竹记里见证了这一切的宁毅，则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川布行里，正如之前伙计向乌启豪汇报的那般，门槛都已快被踢平。闻讯赶来的大大小小的布行老板，把薛进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说道：

“薛老板，我愿出高价，请务必将这批蚕丝留给我家！”

“你出高价？我比你出得更高！薛老板，只要把这蚕丝给我，价钱好商量！”

“啊呸！就你家那布行，多久没卖出一匹布了？还妄想找人，做岁布生意？嘿嘿，薛老板，你我相识多年，蚕丝就给我吧？”

………………

现场一片混乱，薛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抱歉地说道：

“各位，各位。抱歉各位，我手上的蚕丝订单，已经转出去了。”

这个消息让一群布行老板大失所望，纷纷吵吵着表示不满，薛进也觉得“对不住”大家，只好解释道：

“抱歉各位，那个，契文上明文规定，我不得透露卖家身份啊。请各位海涵！”

“薛老板！”薛进正磨破嘴皮想说服众人，一声他期盼已久的呼喊突然响起。分开众人，乌启豪趾高气昂地走上前来，胸有成竹地问道：

“薛老板，买走这批蚕丝的，是宁毅吧？”

一听这话，诸位老板又吃了一惊：小小的苏家赘婿，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看出众人疑惑，老谋深算的薛进说起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宁毅他不惜向地下钱庄借钱，也要拿走我手上的这批蚕丝。更何况，宁公子出的价格，在下也无法拒绝。即便是您乌公子，恐怕也难以匹敌。”

被别人质疑财力，这还是乌启豪头一次遇到。冷笑一声，乌启豪不紧不慢地说：

“笑话。能把岁布卖出去的，除了我们乌家，没有第二家敢像我们这么笃定。薛老板，宁毅只出了订金吧？”

“乌公子此言差矣。宁公子，可是付清了全部的账啊。”

没想到一个小小赘婿出手竟如此麻利，乌启豪也很惊讶。但短暂的惊讶后，乌启豪就恢复了常态，不慌不忙地抛出了杀手锏：

“薛老板，我也不瞒你。届时，我会让宁毅做不成岁布生意。到时候他跑来跟你毁约，你又待如何？您说他付清了全部的账是吗？那不管他出价几何，我出双倍。”

猎物终于进了圈套，薛进心里冷笑一声，表面上却故作为难。沉吟一会儿，薛进开口道：

“既然如此，这么丰厚的条件，在下当然拒绝不了。乌公子，那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当然可以。”拿出随身带来的厚厚一沓银票，乌启豪把它们拍在桌子上，“这里，够了？”

估摸出银票的价值，薛进满意的点点头：“好，乌公子有魄力！这批蚕丝，归你了！”

露出得意的笑容，乌启豪命令屋外的仆人迅速将蚕丝装好准备运回乌氏仓库。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乌启豪没有留意，薛进也同样露着得意的笑容看着他。等乌启豪将蚕丝运走，薛进立刻命令心腹通知宁毅这一消息。获悉最新状况，稳坐钓鱼台的宁毅微笑着轻轻颔首，让老耿带上相当数目的现银就去了最大的一家蚕丝商店。在那里，他将继续推行自己的计划。

蚕丝店内，林老板正带着自己的伙计清点蚕丝。不情不愿，忠于东家的伙计忍不住发牢骚说：

“这乌启豪的蚕丝订单要的也太急了，东家还以原价给他，我都觉得东家吃亏！”

林老板又何尝不知这笔买卖自己捞不到好处，但他更知道对方有人撑腰，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乌老板身后有人啊！”

正聊着，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咳嗽。转身看去，林老板发现一个胖子正站在眼前慢条斯理地说道：“二位难道没有听说，新门艺馆出事了？乌公子想送美人巴结宋都尉，谁知惹恼了宋都尉。眼下，这岁布生意能不能轮到他乌家，还不一定呢！”

“真的假的？”听到这个是管自身利益的消息，林老板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吃惊，随后才反应过来，“不是，你谁啊？”

抱拳行了个礼，耿护院恭恭敬敬地说：“在下，送财童子耿直。我们家姑爷宁毅，想见您一面。”摇着折扇，宁毅迈进了大门。见宁毅上门，知道蚕丝之抢手的林老板也没兜圈子，单刀直入道：

“宁公子想争蚕丝，也是为了岁布生意吧？”

收起折扇，宁毅也没拐弯抹角：“那是自然。我上次张贴告示，以十倍的价格收购蚕丝。可现而今，岁布生意水涨船高，如若只出十倍的价格，怕是不能遂了我的心愿，只能再加大筹码。如果老板现在愿意和乌家违约，我不仅给你付违约金，还在十倍的价格之上，再增加五倍。”

“十五倍！”听了这个天文数字，林老板不禁一声惊呼。似是感到失态，林老板急忙又作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我与乌公子之间，已经订了契约。在下经商，素来重信，一诺千金……”

无心听他道貌岸然的掩饰，宁毅对老耿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耿护院解下包袱，用力一甩，只听噼里啪啦一通响，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将桌子几乎瞬间铺满。看着这么多钱，林老板顿时喜不自胜，瞬间将自己说过的话抛诸脑后，伸手就想去取桌上的银两：“能跟宁公子合作，真是莫大的荣幸。”

伸出折扇挡住林老板的手，宁毅故意说：“诶，老板，不行啊。您和乌家可有契约在身。”

事实证明，一纸空文终究干不过真金白银。赔着笑脸，林老板说道：“宁公子，您就放心吧。能跟宁公子合作，在下，一诺胜过千金！”

暗笑无商不奸，宁毅点点头说：“那就好。也托您转告其他的蚕丝商，如果有合作意向的，尽可来找我。他们有多少，我要多少。”得到老板肯定的答复，宁毅打开折扇，带着老耿昂首阔步地走出大门。成竹在胸，宁毅波澜不惊地摇着扇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送走了宁毅，林老板立刻组织了所有的蚕丝商宣布这一利好消息：“各位，现在蚕丝的价格是水涨船高，咱们不能让乌家白捡了便宜呀。方才苏家的宁公子又来了一趟，声称只要我们和乌家违约，不但帮我们支付赔偿金，还会以十五倍的高价收购蚕丝。如此，不是比受乌氏盘剥更为舒坦？”

听闻如此丰厚的利润，众蚕丝商也有些动心，却也提出了疑问：

“话是这么说，可宁公子，就一定言出必行吗？我们要是毁约的话，人家不认帐怎么办？”

这是个很切实际的问题，林老板也很是担忧：“这倒是个问题，可乌家仗着宋都尉撑腰，以成本价贱买蚕丝。诸位，就这么甘心了？”

被林老板说动了心，各蚕丝商却也不想不留退路：“但是呀，我们还是得找乌公子好好谈谈，咱们不能擅自违约呀。”

蚕丝商们正商议方案，林老板店中的一个伙计突然跑了进来，急匆匆地说：“东家！大川布行和乌氏订契了！薛老板把手中的蚕丝，以三千五百文一匹的价格，卖给了乌氏！”

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林老板顿时拍案而起：“三千五百文！这薛进不过一布商老板，从未像我们一样辛苦缫丝，竟然能从蚕丝订单中谋利，这我们凭什么受乌家打压呀？！不行！我第一个不干！找他去！”“我也不服！”“走！”听闻薛进这个和蚕丝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竟然将蚕丝卖出如此天价大赚一笔，回想起乌启豪仗势欺人以成本价贱买蚕丝不给他们分毫利益的嘴脸，众蚕丝商都怒从中来，一窝蜂地冲到乌氏布行要讨一个说法。一时间，乌氏布行的大厅里吵吵嚷嚷，客人们无法进来选购商品，都挤在外面看热闹。乌家的老管家则努力安抚着众人的情绪，希望能撑到少东家到来。

听说众蚕丝商来布行闹事，刚刚从薛进处运回蚕丝的乌启豪倒也没当回事。在他眼里，这些蚕丝商不过是任他宰割的绵羊。只要他一开口，就得乖乖地把蚕丝低价吐出来。即使现在闹上门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走进大厅，乌启豪耀武扬威地想吓住蚕丝商们，大声喝道：

“吵什么吵！你们还敢吵上门，疯了吗？！”

乌启豪本以为这样一来就能把蚕丝商们统统镇住，却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惧，还一板一眼地要和自己谈判。作为代表，林老板开口说道：

“乌老板，您即使想压榨我们，也得看看时局啊。这如今，这蚕丝的价格是水涨船高。您就交了一半的订金，想吞掉我们这么多蚕丝？”“对啊！”“想都别想了！”

“都和你们说明白了，你们今天……”乌启豪正想再度质问，却被林老板毫不客气地打断：

“说明白什么了？！上面有人是吧？您要敢在这大街上喊一句，您就是想仗势欺人，那我们，还真就服了您！”硬的说完，见乌启豪的气焰不再那么嚣张，林老板又绵里藏针地说道：

“乌老板，我们就实话跟您说了吧。这有利啊，大家一块儿赚。您若实在不想出这个钱，那我们，就只好找苏家。这苏家的宁公子，总不能让我们血本无归吧？”“对呀。”“就是！”“要不然就毁约！”

“好了，够了。”一听宁毅的名字，乌启豪的理智瞬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作为自诩的天之骄子，他决不容许一个赘婿骑到他的头上，未加思考便说，“钱我有的是。但你们谁敢投奔宁毅，我扒了你的皮！”命令老管家点出现钱，乌启豪分别给了每个蚕丝商大把银票，总算是暂时稳住了蚕丝商的情绪。

应付了蚕丝商，感觉最近出钱颇多的乌启豪心血来潮想点点账目，可清点的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这，这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账本上，就只剩下这些银子啊？”

“小人刚才就像劝阻少东家不要冲动……”看乌启豪砰的一声把帐本砸在桌子上，老管家急忙换了一种口气，“这些日子，宋都尉吃喝玩乐，全都挂在乌氏账上。少东家又从布行调来了大笔现钱，给了薛老板。现下，又把钱给了蚕丝商。这……少东家，要不要跟老东家说一声？”

“不行，这件事情不能让爹知道，我自有办法。”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他向父亲说出如此丢人之事，乌启豪站起身来出了门，驱车前往地下钱庄准备寻求帮助。

来到钱庄，身份尊贵的乌启豪受到了钱庄老板的盛情款待。“哟，这不是乌氏布行的少东家吗？乌少爷，您今儿过来这是……”

大大方方地坐下，乌启豪笑着说道：“来你这里，自然是为了借钱了。”

见买卖上门，钱庄老板很是兴奋：“那敢情好啊。实不相瞒，我向来听闻乌少爷年少风流，一直想与你交个朋友。不过，最近我好似听闻贵府怎么让苏府那个赘婿给缠上了呢？点儿背得很呐。”察觉到乌启豪眼神微变，钱庄老板可不想丢了生意，“不过乌少爷您放心，他一个小小的赘婿，怎么能与您一起争锋呢？这样，今儿您想借多少，只管开口！”

见老板如此豪爽，乌启豪也不客气：“两万两白银。下个月月底，我连本带利还给你。”以乌氏布行为担保，乌启豪从钱庄老板处取了两万两银票。看着这笔堪称“及时雨”的钱，乌启豪为布行有现钱周转相当满意。在他看来，只要利用这笔钱把这段时间熬过去，等岁布一被收上去，滚滚的利润就会进入乌氏的腰包。届时，莫说还贷款，乌氏又将重新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宁首富。畅想着美好的未来，乌启豪兴奋得很。但他不知道，有一个人，比他更加兴奋。

从薛老板处得知乌启豪已经向地下钱庄借了钱，布局良久的宁毅终于长出一口气，兴奋地脸颊发红：“太好了，步步为营这么长时间，总算是万事俱备。接下来，就等着那阵东风了！乌启豪，珍惜最后的美好时光。你的路，已经，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