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回到寝室，他自顾自闷坐在床上。

我后他一步进门，把门扉掩上插好门栓，小心翼翼捧着手中灯烛走到桌旁，放下灯盏，这才腾出手来看看自己的手。

还好蜡油温度不算太高，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被烫红了一片。说来我还蛮喜欢晋朝的蜡烛，也不晓得是什么配方，不像小时候我家里停电点的白蜡，燃起来浓烟不止还灼人眼睛。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去药匣子里寻烫伤膏。他闷闷不乐坐在床上，我估摸着是见我拿起药匣子才晓得我方才烫伤了手，目光就往我这里投过来。

“你……过来。”他闷声招呼我，语气里有一丝不情愿和尴尬。我怕他细看我脖颈——我没有喉结，平时他未必注意，但细看总会怀疑，而且我脖子肤色毕竟也不同于男子——于是没有搭理，扯扯衣领掩住脖子，道了句“没什么”，打开盒子就抹起膏药来。

他却气势汹汹下床趿拉了靴子就走过来，掰开我捂着脖子的手。我有点紧张，看他皱紧了眉头凝神盯着我。

其实也不会如何严重，他刚才虽使劲不小，又没往死里掐，最多也就是留下几道红印子，连瘀痕都未必有。

果然他细看之后也没什么反应，蜷起手指敲了敲我额头就又回了床榻。

连句对不起也没有，也不知道除了我还有谁受得了他。

我暗暗叹息，摇摇头也准备熄灯上床。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梁山伯。”我头刚挨到枕头，就听见背对着我的文才兄闷声说道。

我沉默了片刻，才回应道：“你本可以比他更优秀。”

我也是斟酌了半天才嵌进这个“本“字。

“你可以比他更优秀”和“你本可以比他更优秀”——一字之差，意蕴却大不相同。我冒险这样说，本都做好了他把我踹下床去的准备。

可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想想我总跟他抬杠，也是个不怕死的。我掀起被子蒙在头上，郁郁入梦。

次日课堂上，陈夫子忽然宣布，书院为了裨益我们的学业，决定邀请五柳先生陶渊明前来授课。可又说他情依山水，居无定所，故而要派一位学子下山寻找。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怕是山长交给他的任务，他自知难办，拿来刁难学子的罢。哪有学院邀请客座讲席，却要学子自己去寻找的道理。

陈夫子又补充，下山的学子可能会错过被方正考评官选拔的时候，错过入朝为官的先机。此话一出，先前竞相争逐的人都放下了手，我倒是觉得，可以一试。

目前来看我在书院的表现，品状排名上过几次，学业也逐渐赶上来，就怕冒尖被挑中为官——我还没有孟丽君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而且能下山游玩一番，甚至可能寻到陶渊明，这机遇不错。

于是我举起了手。“夫子我去！”

没想到身后祝英台也举了手。我猜想她怕是和我一样的原因，毕竟论课业成绩，她还在我之上。可想到要和她一起同去几日，我简直头都大了，但又不好反悔，一时怨恨自己嘴快。

“那么俞孜临，和祝英台二人同去。俞孜临啊，听说你会记诵陶渊明先生未能外传的文章，是不是，你和陶先生有些渊源啊？”夫子定下人选，随意说道。

我不好答是也不好答不是，只得转个话头，道：“学生定不负所托。”

“此次任务重大，不如再多派一个人前往。还有谁愿意同去啊？”夫子对我的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扫视了一下四周。

嗯，不出我所料的，梁山伯和马文才一起举起了手。若说只有祝英台自己去，那么梁山伯会举手是一定的，马文才却未必。若说是我独自去，马文才会不会举手也不一定，但我和她一起，马文才却举起了手。

——这正是我纠结之处。

我总觉得他对祝英台怀有莫名的情愫，或者说，我作为了解梁祝传说的后人，认定他应该对祝英台怀有莫名的情愫。可他总在细节处表现出对我的在意，令我满腹疑惑，却又难以启齿。

我胳膊肘拐拐他：“你去做什么？”

“我骑射好，少不得要保护保护弱小。”他高傲道。

我在心里对他这样的说法方式咬牙切齿——你倒说说你要保护的是我还是她啊！？

“你倒说说谁是弱小？”我装作不满，瞪了瞪他。

还未听见他答复，夫子的声音响起来：“你们二人都自请下山，倒教本席为难了。”

我腹诽，你为难个鬼，最多四人一起去，人多好办事的道理没听过么。

可他却点了点祝英台，示意让她来选。

这下倒是了然了。陈夫子一向不喜梁山伯，而对马文才提点有加。

他私心里是希望马文才不要下山错过这个机会的，面上又不好明说着要梁山伯错失良机，让祝英台选是他认为祝英台一定会选择梁山伯，马文才就可顺理成章留在山上。否则他干嘛不让我选？他恐怕拿不准我会选谁罢，毕竟就面上来看，梁山伯和马文才跟我关系都不错，而梁山伯还更好相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