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渐渐沉下去,掖了掖肩上披着的衣服,将手中灯盏举高了些,清咳两声。
“你怎么在这里?”他转身望见我,脸色并未变得柔和,反而像是有迁怒于我的意味。
“最近夜里山风刮得紧,天寒露重,你回去罢。”
他就像没听见我的话,又紧紧盯着地上的白幡,拧着眉头反问一句:“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我结舌。这品状排行,一期一次,次次不同,何至于一次未上榜就这么挂记?
我只得又咳嗽两声,强调道:“我并没有。我是说,天寒露重,你只着单衣站在风里不好,随我回去吧。”
他周身戾气这才减了几分,回身向我走来,却并未回应我的话,只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我告诉你,我马文才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说罢就匆匆往前走。
我落在他身后,提起脚步跟上去,思索片刻,才试探着开口。
“且不论梁山伯品性究竟如何,就当他是个伪君子吧,”我暗暗对山伯兄道了句对不起,昧着良心道,“你这样做的太明显也不好。若是你真有心把他踩下去,何不干脆就着他的路子走?哪怕不情不愿,你面上做出个待人笃诚的样子来,总也能收买人心。”
我心说这番话说得不甚光明磊落,可又不想看着他陷入“为什么我竟然比不上梁山伯”的心结里,干脆引他觉得梁山伯就是个会收买人心的伪君子——不管怎么说,总能让他现下心里好过些。
谁知他并不买我的帐,反而猛一转身,恶狠狠盯着我。我未及反应,还没来得及停驻,额头差点装在他胸口,愕然抬头看着余怒未消的他。
“我凭什么要收买那些小人的人心!?”
我尴尬地摸摸鼻子。——他总能在我说的话中巧妙地避开所有重点,然后拣一个我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来向我发难。
这样的马文才是我所不喜欢的。我尽量放平了语气,不咸不淡道:“若是你觉得所有不肯对你顶礼膜拜的都是小人,那么你今时今日不如梁山伯的确不无道理。你从不看看你不如人之处,高高在上,没有人能走近你。”
明知这话会激怒他,我也只是想激他一激。
却没想到他反应太大——右手直接伸出,扼住我脖颈掐起来,施力太重,简直将我整副身躯向上提了一提。我猝不及防,手抖了抖,手中灯盏晃了晃,烛顶一偏,烛心融了的滚烫蜡油溢出来滴在手上,我“嘶”了一声。加上他用力渐深,我只觉得气血上涌,两颊发热而胀起来。
我勉强睁大眼睛瞪着他,看着他眼中骤然升腾起的杀气,不禁觉得寒心。
什么也不想说,也说不出话来。
我紧抿嘴唇,暗暗咬紧了牙关。僵持了许久,我都觉得难以呼吸了,他才渐渐放松了力气,然后放开我。
我本能地想要咳嗽,却硬生生将咳嗽吞了回去,冷冷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就那么偏头看着他。
他似乎是很厌恶我这副倔强的表情,正要甩袖离开,却又顿了顿,丢下一句我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可知道,梁山伯深受当朝谢丞相赏识,又与王家二公子王凝之结交。”
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消息,可……所以呢?我知道王谢两家几乎撑起了大半个江山,梁山伯是如何和这两家的重要人物结交上的,我没兴趣知道——主角光环不就是这样的么。可他这话意思是,梁山伯上榜是因为这个?
我越想越不快,上前追上他,回他道:“品状排名终究讲的是真才实学,你要真心以为他光就这样敌过你,我瞧不起你。与其在这里针对别人,不如多为自己打算打算罢。无论是课业的提高也好,人脉交际也罢——我丝毫看不出你哪里占了先机。”
我本心是对他关切,可话到嘴边也不知怎么就成了这样。明明是对着自己爱慕的人,明明大部分时候也对他迁就柔和,可面对这样一个马文才,我满心只有失望和寒心。
莫名就想到了谢先生对我说的那番警语。她说他恐非良伴。我其实从未奢望他能伴我多久,可既然我们待在一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我总希望他能一点一点改变,变成一个不仅让我心悦、也能让我放心的人——让我放心他即便没有师长提点、挚友激将,也能步步谨慎地走好自己的路。可他戾气太重,每每让我觉得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我怕他日后再出现自己一不满意就随意殴打欺压身边人的情况,外面的世界不比他马家,也不比书院,朝堂更是复杂难测,旁人哪里就能让他轻易日子好过。
也怕他像带头罢课那次一样出幺蛾子,稍不顺心就顶撞权贵,忘记权衡利弊,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我还怕他嫉妒之心难减,因为针对自己看不过眼的人而总是自找烦恼……
怎么想怎么觉得忧心忡忡。
他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可毕竟还是个心性不定的少年。我不指望书院结业后他还能记得我,却希望如果以后有一天,我不得不归顺命运嫁为人妇,在深宅大院中偶尔能听说他的赫赫威名。
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说完这些,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搭理我,径直就回了寝室。
不知怎么的,我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在风中扬起袍袖,倏忽觉得落寞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