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我及其他众学子又恢复平静的修习生活。送走了谢先生，马文才倒是开心得很。

“谢先生走了，你就这么高兴？”望着谢先生的背影，我撞撞他肩膀。

“哼，我说过我讨厌不守妇道，跑出来抛头露面的女人。”他不屑道。

我心上颤一下，然后吸口气当做没什么：“哎，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迂腐的人吗？自己就这么迂腐……”

“这叫迂腐？”他皱眉看我，“妇道人家在家里相夫教子，未出嫁的就守着闺阁，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不便直接反驳，但又极想改变他这看法，委婉道：“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姑娘很特别，勇于追求，别具可爱之处。你不是也对谢先生的剑术棋艺还有渊博学识敬佩的很么？”

他不置可否，歪头看着我调侃：“怎么，你还在想祝英台？”

我被这话噎到，干脆闭嘴。

他见我不再多说，便一同向山门中走去。走了一段时日，才忽然轻声说道：“除非这个女子，足够优秀。出类拔萃到让我认为她有资格步出深闺。”

我愣了愣，抬头看着一旁的他，只能看见一张神情淡然的侧脸，眼中时刻透出的从容气度将他衬得不凡。

阳光自山道侧行道树的树叶孔隙中筛落，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堇色的光晕。从我仰视的方向看，他就好像……发着光。

他周身气韵都透着自信二字。他文武兼修，是天生将才。他家境优越，养尊处优。他的确处处发光。他的自信就是他的光亮。

也的确只有最优秀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可我私心想着，那个人，无论如何不该是祝英台。她不是他的良配。

“你在做什么？”或许是余光见我直勾勾盯着他，他瞥我一眼。

“你，头上有片树叶。”我随口扯谎。

“哦。”他随口应道，伸手拂了拂，什么也没拂去。

就像我努力在心上拂啊拂，怎么也拂不掉你。

端午假期终于来临，我收拾收拾准备随文才兄往他家去。

九桐为我准备了一套月白色的衫子，和一身黛蓝的文才兄站在一起，我都不由得自恋起来，真是霁月清风的一道好风景。嗯，清醒俞孜临生了一副好皮囊，扮作男儿也是个风流倜傥的清俊小生，比起看起来娃娃气的祝英台英气些。

许是没见过我穿便装，文才兄眼前一亮，扯了扯我头上发髻，笑着道：“还挺人摸狗样的嘛。”

我瞪他一眼，举起折扇往他胸上戳。

他敲敲我额头，道：“我家离这里不算太远。你……到了我家后，和我爹客气一些，不要说你是会稽俞家的，就说你是颍川庾氏。”

我见他这话说得不太自然，猜想到，这位马太守怕是个势利之人。文才兄这样嘱咐我，怕是为了让他爹能给我个好脸色。

可我……非常不愿假借庾家的名头，心中总觉得不快。莫说颍川庾家，就是会稽俞家，这个身份也是我偷来的。

“会稽俞家的背后，本就是颍川庾家，我没有必要说这个谎。况且我也不想用这样一个假身份面对你爹。”我直白道。

另一层原因就是，我总存着私心。万一我和他有以后……即便是幻想，但是……万一呢？

他见我坚持，不多说什么，点点头。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见识千年之前的杭州。来尼山书院时先是走水道，后来又走山路，城镇连边也没挨到。此刻看着熙攘喧闹的街道，心中惊喜，被这个古色古香的地方征服了。

又怕文才兄见我没什么见识暴露身份，我面上不动，眼睛却一刻不停，不时看着马车外的风光。

马府外家奴已经候着，谦谨恭肃，待人接物甚有礼节。见马文才和他们沟通的样子，我不知不觉联想起仙剑五前传里的傲娇炸毛皇甫卓，他皇甫家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进了太守府方知，我实在太低估他了……当年打仙剑五前传的时候，曾经被夏侯家的气派震住，皇甫家和夏侯家相比实在是小的可怜，我捏着小鼠标在地图上绕了半天，硬是没找到夏侯家的书房，一直疑惑于怎么那么土豪都没被抄家，现在看来，太守府就建得如此富丽堂皇，着实是我没有见识，也着实是皇恩浩荡……

神思正在飘渺中，已经走到了正厅。马太守气定神闲，看上去仍是矍铄，身着鸦青色金线滚边常服，带着官场之人特有的贵气端方。

文才兄领着我上前。我不知礼数如何，只得有样学样，看着他怎么做便怎么做。

“恭祝父亲大人安泰。文才带书院同窗回家，也顺便带他游一游杭州城。”

“哦。”马大人手捧茶碗，正凝神用茶盖撇开浮沫和茶叶，轻抿一口，方才接着道：“这位贤侄不是杭州人士，家住何方啊？”

啊这……果然要打听家世背景。

我恭谨道：“晚辈俞孜临，家住会稽。母家是颍川庾氏。”

虽则这样剖白未免太直，但面对这样一个势利的长辈……似乎也只有直接表明“我不是穷酸汉哦我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哦”才能有资格和他的儿子做小伙伴。

马太守果然眼前一亮，点点头，说：“怪道我看贤侄文采风流，一表人才，果然是不负门楣啊。”

文才兄似是对他父亲的言行很不满意，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寒暄几句，文才兄便领着我去客院。客院在花园之后，一条曲径通幽，漫步在天青石铺就的小路上，一路分花拂柳，我一会儿走在他后面，一会儿他又等等我，让我陪在他身侧。

我无意中看见他眼底深沉的悲哀，觉得胸中闷痛，又莫名抵触，不愿去提起。

想必他是有难以言明的往事如鲠在喉。我不想去揭开，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

他很有心。知道我喜欢竹子，特地辟了一方隐在竹丛后的幽静客舍。

然后随我走进去。我的东西已经被下人送过来安置好。他随意走到桌旁，用手指轻轻掠过，看看有无灰尘。

我心中一动。他是这样细心的一个人，我果然没有看错。

“点苍苔白露泠泠，幽僻处可有人行。”我不知道哪根筋抽错，忽然就念了出来。

他坏笑着看我：“诗是好事，怎么怨气这么重，心境跟被囚禁了似的。”

他没说我这句平白无故的念白说得像闺阁怨妇我就很庆幸了……

“你这里路不好辨，还偏偏让我住这么个地方。不是说好带我逛杭州城的吗？”我手一摊，向他耍无赖。

“也不过是暂居，这几日假期我天天来这里找你便是。”他说罢就告辞，独留我一个人在这地方。像是当客人，又不像。哪有这么匆匆离开的待客之礼。

可临走时，也不知是不是我听错，隐约听见他嘀咕一句，“日后便是你长居此处，也不会是这客院里。”

我听得不真切。或许是我心中有鬼，有了幻觉也未可知。待要再凝神细听时，耳畔已经只剩下窗外竹丛被风吹过的飒飒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