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晚间，我早早蒙头睡觉。文才兄归来时，睡意已经将我席卷。他呼啦拉开我的被子，满脸怒色地盯着我。

我还带着困倦，脱口便轻嗔道：“干嘛呀……”声音出口是我都想不到的软糯，我被自己惊了一跳，驱散睡意，坐起身来，清清嗓子加粗声音道：“咳，怎么了？”

他也被我刚才不寻常的娇嗔语调弄得怔了一下，此刻方回神，重又带着愠色，盘腿坐在榻上，看着我：“先前你跑什么！我逛遍书院都没找到你。谁让你说走就走的！”

我瞪大眼睛：“不是你叫我滚的吗！？”

他结舌。我心下暗忖，他怕是一时发怒，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走了也没留神，待我走远了才想起来。

这种奇葩的脑回路，竟然莫名地让我觉得有点萌……

“我让你滚，你就滚，你还真听话啊。”他讪讪道。

“是啊。”我撑着下巴，懒洋洋道。一时竟然对他生不起气来。

我又有什么资格可生气呢。

我不过是个路人，余生都不能承望他再多看我一眼。聚散离合，该来的总是要来。回到俞家，极可能就是被那便宜爹娘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的命运，总不可能学那孟丽君装上一辈子男人端坐朝堂面不改色。与其日后分别时痛惜，不若现在就不要对他抱有期望。

他怎样待我是他的事，我只尽自己朋友之谊就是了。

他见我也没有翻脸的意思，放下心来，手肘撑在腿上，手掌贴面，歪头看着我。

我最怕看他这样唇边衔着一朵微笑的表情，还有不发火时天真无害的眼睛，一时间觉得意乱情迷。

这时候我无比感激灯烛的光线黯淡，他无法分辨我微红的脸色。

“你端午回家过节吗？你家在会稽，路途遥远，不如就跟我回家吧。我也带你看看这杭州的风景。”他诚恳地对我说。

我原想着，家中长兄来信是默认我不许去的，可转念又想，谢先生那里是不方便去，而且那个便宜哥哥也不会晓得我去了哪，只要九桐不说。而九桐对我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出卖我。

而且……我也的确很想和他一起游玩。

哪怕是多了一份日后平淡人生里值得珍惜的回忆呢。

我掖了掖被子，点点头。

万万没想到，那份《闲情赋》的选段誊抄还是被好事者弄到手，贴到书院里，公告天下，说是梁山伯对谢先生心怀不轨。

梁山伯百口莫辩，祝英台在一旁帮腔解释也没人信。我在人群中大呼：“祝英台都说了是陶元亮先生的《闲情赋》，你们一个一个的耳聋吗！？”

平日我在武术课上成绩颇佳，败倒在我手上的的同门不少，兼之我曾当众恶揍王蓝田，又和这“书院一霸”马文才交好，我说的话还有算些分量。有些被我打过的学子纷纷噤了声，还有不怕死的在哄闹，直到谢先生亲自露面解释。

“孜临，你背诵几句《闲情赋》给他们听听。”谢道韫看着我，鼓励道。

我无法，凭着残存的零碎印象吟念道：“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芳；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顿了顿，补充道，“你们连这首赋的其余语句都一概不知，还在这里起什么哄！”

我印象中，渊明作此诗时尚年轻，应在及冠之年。可也有说法是三十岁左右。来书院后曾听说，陶渊明是山长夫人的表哥，看师母的年龄，那按理他至少已年过不惑，这首诗应该流传多年才是，怎么到了这里竟无人知晓？

又想想我来这里之后种种与史实不符合之处，心想怕是这里也并非真正的大晋朝，而是个极其相似的平行时空。

那么……是否日后的战乱就不会发生了呢？我心怀一丝侥幸。

众人哗然散去，梁祝二人皆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