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到寝室，我想起今天可算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马文才。

九桐忠心耿耿，哪怕心中有再多对我今日冲动的不满，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为我研墨倒茶，时不时关照几句我的伤。

马文才走进寝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我猜他大概是去找秦京生王蓝田之流。我也实在是想不通，他明明就看不起他们，却又享受他们在身后像尾巴一样做着跟班。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虚荣，还是……因为孤独。

就像今日迎接谢先生时，他假惺惺地唤我过去，我明明不情愿和他还有秦、王二人站在一起，却也没有反对。

没有人不害怕自己独处。即便我曾经是个很享受独处的人，直至今日被扔在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错误时空，才明白，我徒然地抗拒热闹，其实还未彻悟真正的冷清。

我低着头看书，眼睛悄悄抬起来，觑了他一眼，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看我，而是直接当我不存在。

我放下心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不愿意和他把关系弄得太僵。

脸上带着伤，我决定早早就寝。他已经躺在床的里侧，我打发九桐回下人房睡觉，自己准备脱鞋宽衣。

“孜临兄！“听见梁山伯兴冲冲的声音，我抬头，发现他领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祝英台来到了我房中。

“原来文才兄也在啊……”他看着已经躺下的马文才，颇为尴尬地勉强笑道，“今天孜临兄就寝还真早，我和英台不放心你……的伤势……”——说及此处，估计是想到我的伤本就是马文才打的，他皱眉望了眼马文才，顿了顿，“……就过来看看。英台那里有特效药，我们给你带来了。”

我看看祝英台的神情，心中暗叹。恐怕担心我的不是你和英台，而是你吧。那特效膏药，估计也是你好说歹说问她要的。这梁山伯也真是个书呆子，难道忘记我和马文才同房了吗，也不怕尴尬。

“哼，人家自己就有特效药，我早说了，哪儿轮得到我们担心。“英台撇着嘴，指着我桌上的药盒，不乐地抱怨。

我打了个圆场：“劳二位费心了。哈哈，不过是些小伤，我年纪轻，筋骨强健，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梁山伯点点头：“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去了。孜临你还是早些歇着吧。“

他们转身刚要走，我也没送就躺下了。却没有注意到，我身后一道阴狠的寒光。

万万没想到，马文才原来是一直隐忍不发，怪不得自他回来我就觉得屋内气压不对，他其实一直等着我躺下这一刻。

我刚挨着枕头，腰上就闷痛一下，受到钝击——马文才毫不留情地踢了我一脚，我猝不及防，滚落在地。

他的突然爆发让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回神时已经躺在地上，只觉得肋骨涩涩痛着，也不晓得断了没有，咬牙坐起边弯腰捂住，嘴唇都被咬得破了皮，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概是我成了弱势群体，祝英台一释前嫌立马倒戈，冲上来扶着我就抬头对马文才怒吼：“马文才你怎么能这样！白天打了他一拳还不够吗！？”

梁山伯上前来，正准备说话，马文才已经开始发疯，彷如一只失群而慌乱愤怒的野兽，站在床榻上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气势汹汹地大吼：“滚！都给我滚！都给我滚！滚！！”

我借着祝英台的力，勉强站起来，每移动一分一寸，都觉得疼痛难忍。不用想我也知道自己已是面色惨白。

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我竟觉得，心中辛酸远胜过愤怒，不由地就冷哼一声，道：“呵，早知马大爷喜欢这样猝不及防出手伤人，今日我该打的就不是那王蓝田，而是应该省点力气，和马大爷好好切磋切磋了。”

我讥讽他暗地出黑手，他没有回应，只是咆哮着让我们都滚。四目相接时，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中有杀气。是真真切切的，想要杀了我的恨意。

祝英台摇摇头，就和梁山伯搀着我走出了宿舍。我告诉他们不必告诉九桐，借他们的房间上些药就好。

“那怎么行，万一伤了骨头呢？“祝英台焦急道。

我摇摇头，轻轻推开她扶着我的手臂，勉力走了几步，缓缓地攒出一个勉强的笑：“踢的多重，我自己能感觉到。不会有大碍，歇个一夜就好。也不好这么晚再去打扰兰姑娘，至少也要等到明日再说吧。”

祝英台秀眉紧蹙，梁山伯便提出，不如今夜就去他们房中挤挤，他自愿睡长椅。

我看出英台不乐意，笑道我睡长椅就好。他们二人都觉得不妥，毕竟我还是带着伤。

“那我去睡长椅好了，就一晚上也没什么。”祝英台坦然道。

我心知她不晓得我是个女子，自然不愿意与我同榻而眠。这书院中除了梁山伯，她又愿意共哪个同室而居呢。梁山伯虽心疼她，却也因她坚持没再反驳，我也点点头。

看到他们床上摆着的书墙，将床铺隔成两道，我瞪大眼睛。还真是个好办法。

山伯有点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释，我摆摆手道，我也和英台一样娇惯着长大，能理解，能理解。

“其实我还觉得挺纳闷的，看孜临兄今日对王蓝田大打出手，我还以为他要以牙还牙在宿舍里和马文才恶斗，真是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孜临兄还是很有分寸地忍住了。说来也怪，今日他两次被马文才打了，居然都没还手。”

——解衣上药时，我借口不习惯让外人看自己身子，觉得别扭，支开了他们，却听见山伯这样对英台说。

我舔舔干得皴裂的嘴唇，心中暗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王蓝田是真小人，欺软怕硬，动真格的就怂了。马文才可真是个神经病，疯疯癫癫不管不顾的。

或许我也只是个色厉内荏的怂人，遇到真疯子，我也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