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整整一夜，我都睡得不好，总是梦见自己在水中挣扎，扑棱着笨拙地划水，却怎么也划不到岸上。水中寒彻骨的冷和缠住我脚踝的水草将我往黑暗里拉扯，鼻腔灌进水，牵累得头脑也不复清醒，只隐约晓得，我要葬身在这水中了。

也许是噩梦中惊恐太深，我竟然在现实中也不断向前扑抓着手。若是仰躺着还好，但偏偏我又是侧卧着的。

于是朦胧中醒来时，就看见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正恶狠狠盯着我，盯出我一身冷汗，彻底醒了。

定睛一看，我的手正被马文才钳制着，扣在床板上动弹不得。他力道大，我觉得手腕生疼，不由叫出声：“马文才你放开！”

他松开我的手，冷哼一声：“大清早发什么疯。”

我愣了愣，摸摸鼻子：“我是不是睡梦里踢你了？”

“你的脚还算老实，可天快亮时手就开始折腾，一个劲儿往前抓啊抓，捅到本公子胸口，也不知道干嘛。”他坐起身开始穿衣服，边穿边不满的说。

哈？我挠挠头，坐起身。

“大概是噩梦惊魂，叨扰文才兄了，不好意思。”我有些愧怍地说。

“醒了就好。”他出乎我意料的温和。

我随他起床，准备准备就去上课。

路上碰见了师母，师母很是关切地问我们睡得如何，是否我的梦游之症会打扰到马文才休息。

我本以为他肯定会说我睡觉不老实用手抓他云云，没想到他云淡风轻地对师母说，想必是尼山书院钟灵毓秀，孜临兄的梦游之症不治而愈，并没有打扰到他，我们睡得还算安稳。

我对他的话投以一个诧异的眼神，他并没多说，师母走后就拉着我匆匆上了学堂。

这……他人貌似也不坏。

读书吃饭睡觉，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过了几日，我和马文才之间再没起什么冲突。他偶尔会对我表示很友好，但大部分时候是不冷不热，我被他这样古怪的脾气弄得不知所措。

想想他那天晚上对我说的，交我这个朋友，恐怕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吧。

这样想，我的确有些失望。但日子又不是和他一个人一起过的，另一方面，我也就和荀巨伯梁山伯等人打得火热，祝英台除了梁山伯哦，对谁都挺友好，却也客客气气的不曾亲近，对我和巨伯总带着些疏离。

今日品状排行公布，榜首是马文才和王蓝田。我心知这全由陈夫子一人喜好裁夺，也不觉得稀奇。

公布品状排行之后，山长对我们宣布，就要迎来一位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的客座讲席——此人正是当朝宰相谢安的侄女，那个因“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才名冠天下的奇女子，谢道韫。

听到这个消息，我下意识看了一眼祝英台。她果然很是惊喜——像她这样大胆出门求学的女子，最崇拜的就是像谢道韫这样的才女了吧。正要上前嬉笑和她讨论一番，却看见她拉着梁兄的袖子，满面春风：“山伯！谢道韫！”——完全忽略了我。

我讪讪后退一步。她眼里还真是专一啊……

眼见祝英台已经拉着梁山伯走了，我摸摸鼻子。

这一切竟落到马文才眼里，他侧身瞅我一眼，歪着嘴笑笑：“叫你讨好他。”

我这怎么就叫讨好了？我不满地回头正准备反驳，他也已经离开了。

既然都去迎接谢道韫，那我也去吧。这位名垂千古的才女究竟何样，我也很是好奇。

祝英台确实很高兴，语带喜悦地跟梁山伯说：“山伯，太好了，谢道韫就要来了，我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对啊，谢先生确实才名远播。能有她来做教席，是我们的荣幸。”梁山伯点头同意。

“是啊是啊，”祝英台高兴地应和，“我今后啊，也要像她那样，巾帛不让须眉就好了！”

噗，这么绷不住。

我就站在他们二人身后，未及梁山伯反应，就立刻出声道，“哈哈，英台，你是激动地话都说错了！”

祝英台也磕磕巴巴地解释：“啊……我是说，要像她那样，学识渊博，才名远播。”

梁山伯这呆子，完全不怀疑，傻呵呵地点点头。

总算是跟祝英台搭上话，我上前就打算跟他们一起走，却听见不远处马文才叫我：“孜临！你原来在这儿，找你半天了，快过来啊！”

我简直想翻白眼。你找我？你刚刚还讽刺我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但我也没反驳，干脆就顺着他走到他身边。

总好过一个人独来独往，单独行动。梁祝二人那么黏，我也觉得在他们身边怪别扭的。

“女人家不在家里好生呆着，出来抛头露面……”马文才望着山长他们的背影，不屑一顾。

在一旁的秦京生也接话道：“就是就是，文才兄，她不就是仗着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成名的嘛，我看哪，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

“听说她都二十七八岁了，还没出阁，大概是生的太丑没人要，只好拼命读书了。”王蓝田也在一旁附和。

我当白痴呓语不想搭理，马文才却对这两个人的附和感到很满意的样子，虽然表面上抬手点点王蓝田，有点无奈的模样，脸上却满是轻蔑和嘲笑。

这时候有人大叫“来了来了”，我抬眼望去，但见一顶小轿飘摇而来，轿中有一女子扶膝端坐，前后跟有小厮四人，左右各有侍女旁随。小轿在山门口处停落而下，内有一年轻女子嫣然而出，面容娴静优雅，姿态万千，气质高华，一看便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她唇角边带着一丝微笑，向急急迎上前去的山长和师母致礼，在众人轰然的议论声中大大方方地顺着山门一路向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