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吃完饭，见英台匆匆向门外跑去，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秦京生绊倒，饭菜摔了一地。
我实在看不过去，上前对着嬉皮笑脸的秦京生一记勾拳。这货怂得踉跄一下就往反方向跑走了，只剩下英台怔愣在原地。
“英台，你是不是也没吃？”我问道。
“算了……”她失神地走开，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暴力行为，也没注意到我的话。
我觉得有些尴尬。她这样一心一意地想着梁山伯，显见已经超出了兄弟之义。以我的经验看，一个姑娘家能到这步田地，八成是已经痴心恋上心上人了……不能吧？这来书院才多久她就春心萌动，能不能矜持点啊……想到这里，我对祝英台有点失望。什么勇敢离家求学、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竟然是个花痴……你对梁山伯产生感情好歹有个过程吧？
正准备去梁山伯那里看看他水挑的怎么样了，恰好遇上荀巨伯。巨伯对我说了他怎样躲在暗处用石子击打去山伯那找茬的王蓝田，我被这个促狭鬼逗乐了，一路欢声笑语地走去，却撞见慌慌忙忙的秦京生。
又是这个家伙。我摇摇头，便拉着巨伯走开了。
果不其然，山伯不肯让我们帮忙，巨伯一脸无奈地说“看到了吧，我说了你不信。”
我翻了个白眼。本来也没打算真帮忙，万一被陈夫子知道还不连累他，我也就是表表心意。这时候对山伯来说，与其给予实质的帮助，倒是不如三言两语的关照话来得贴心。
那水缸莫名其妙地破了一块，联想到刚才从这方向走过去的秦京生，我心下一沉。书院里居然还有这种鬼鬼祟祟的东西，真是下作。
此番表过不提。谁知道到了晚上，梁祝二人又折腾到了医舍里，听说是山伯劳累过度昏过去了。我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九桐见我有要出门的意思，拦住我道：“公子，还是不用了吧。梁公子那边，祝公子和王姑娘肯定能照顾好，我看你还是多多预习一番明日的功课才好。”
想想我渣渣一样的课业水平，我又坐回了案几前，吩咐九桐给我倒杯水来。
看书看了没多时就觉得眼晕。毕竟是和我看惯了的现代书籍不一样的装订，书写格式也相异，更别提没有标点符号，只有自己摸索句读。句读倒是不难，看得懂繁体字于我而言成了麻烦事。如果是白话文用繁体字书写，我自然能看得出来，因为有时候很多字都不需要真的认得，在语境当中自然会明白这是什么字。可在文言，尤其是本来不明涵义的文言中，时不时蹦出一两个我不大确定的字。
既来之则安之，我反复叮咛自己，不要浮躁。喝下一杯清茶，定了定神，我接着看下去。
“哟，孜临兄在这儿用功？”马文才的声音听来难得轻松。也不知道刚才他去哪了，天都黑了才回来。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也不再和我说话，房里的气氛冷冰冰的，想想看去过梁祝二人的房间，那温馨的感觉……就算是荀巨伯和秦京生的房间，气氛也不像我们这里这么阴沉。
怎么就摊上这个室友。我心中哀叹一声。
马文才倒是按部就班地做他自己的事情，擦箭，喝茶，走到我身边也做到案几前预备读书。我不出声地挪腾了个位子给他，他也当我是空气一般不言不语。
天色早就完全暗了下去，我对着书上注释的部分眯上眼睛详读。这灯烛怎么能和现代明亮的台灯相比，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瞎掉。
风移影动，窗外的风游丝浮入，引得灯火摇曳，书本上的字明暗不定，催化了我的心烦意乱。
我不耐地放下书，不经意转头，恰好看见正凝神读书的马文才。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好的缘故，他的侧颜少了几分戾气，显得柔和许多。棱角分明，俊朗不凡，但总带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即便此刻也是。
“你不是看书吗？看我做什么？”他将书往案几上搁置，皱眉朝我望过来。
我咧嘴一笑：“你怎么总皱着眉头？”又大大咧咧地指指书，“看书时候也这样。”
他冷哼一声：“多事。”
我算是被他的喜怒无常打败了。上一秒还平静得很，下一秒立刻就变冰山，说不定还会发无名火。为免惹怒他，我决定还是干脆闭嘴，就寝睡觉为妙。
使了个眼色，九桐立刻心领神会去给我铺床，我站在一旁等着。待床褥铺好，刚想躺上去，就听见马文才的怒喝：“谁允许你碰本少爷的床的！？”
=_,=我还以为他昨夜霸占一张床是一时抽风，没想到他抽风的时间还有点长。今天也不让我睡好觉？总不能又找借口去医舍吧?我病都好了。
我不理他，自顾自宽衣躺下，懒洋洋道：“马公子说笑了，这房里本就只有一张床榻，原该你我共享，怎么就成了你马文才的床？”
马文才干脆放下书本箭步走了过来，我见九桐神色骤然变得紧张，嘱咐道：“九桐，你去睡吧，没事。”
九桐犹豫一番，还是说了声“是”，便出了房门。
“你别不知好歹，”马文才皮笑肉不笑，“不是你说睡相不好，怕踢蹬到同窗？识相的，就应该滚到长椅上去睡。若是你喜欢睡在地上，本公子也不会拦你。”
“哦？”我故作好笑的样子，坐起身来，“怎么马公子还是怕夜里被在下踢伤么？怕就说一声，我是个好说话的人，也不是不允许你谁长椅或者睡地上。”
这话果然激怒了马文才，他脸色一黑就要上前，估计是想把我丢出去。
“马文才！”我大喝，他的脚步也顿了一顿。“你不要以为我当真怕了你！总用武力威吓他人算什么英雄好汉？粗野莽夫！”
我已经准备好站起来恶战一场。他的功夫不会太差，可我也是练过拳脚的，不打一场怎么能认怂呢？不打不相识，说不定一架打完以后还好相处些，至少不能从此落了下风，不然这以后三年岂非要看他脸色度日？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结了梁子，我的家庭背景不比他差，不存在从此被欺压的危险，各走各的路也挺好，说不定这一闹腾，师母就愿意给我们换房了。
我已经想清楚了，既然没有空房我也无需执着于一人一房，更没必要为了避嫌睡在硬梆梆的长椅上硌自己三年，和人同床又怎么样，不过是在同一个地方睡觉而已，反正都以为我是男人，哪能想到别的方面。
他神色阴郁到了极点，却转身喝了口茶，重重将茶杯掷在桌上，然后怒气冲冲去拿弓箭，后退几步弯弓搭箭向我瞄准，眼中精光聚敛，凌厉地向我逼来。
我被他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心知他不会伤我也未觉得害怕，呆了一呆就躺下盖好被子，只留下他自己仍顶着怒火向我做出要射箭的攻势，显得……好傻。
我闭目养神几秒钟，再睁开眼睛，他果然已将弓箭放下挂在柱子上，刚才不可一世的怒焰早就悄悄平息，周身气场又变得高冷桀骜。
他收拾整齐，褪去外裳，只着中衣，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脱鞋，然后走上床，跨过我睡到了里侧。
平静的就像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
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一样。
还真是个怪人。过了一会儿，我猜想他大概已经阖眼，就毫不避忌地转过了身。
！！！
我转过去去惊愕地发现他根本没睡，就侧着身抱胸冷冷地打量着我，难怪刚才觉得脊背发凉，还真是犀利的眼神。
见我转身看着他，他眉头紧紧拧起来，像纠缠的麦芽糖似的。我也没有收回眼光的意思，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对峙。
不知道他在看我什么，反正我是在细细打量他俊秀的五官。紧抿的唇线，高挺的鼻梁，一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琥珀色眸子，两条剑眉斜飞入鬓，英气勃勃。
长得好看，不看白不看。我就拿他当画报似的欣赏。
他的手忽然就探过来，伸到我额头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一双手，隐约能看见薄薄的茧子，大概四习武修文时磨出来的。
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咯噔一下。
好在烛火的光黯淡得很，不足以耀明我这里，他……应该看不出我脸红了吧。
“没病吧你。”明明是个疑问句，却没有疑问的语气。显然是对我的讽刺。
我撇撇嘴，闭上眼睛。
他将手收回去，翻身仰躺，搭在自己额上，悠悠叹了一口气。
“你还真是个怪人。”我听见他闷闷的声音。
明明你才是好吧。我腹诽道。
干脆转身背对着他，他却凑过来掰住我右肩，硬生生将我掰回来。
我错愕不解，愣愣地看着他眨眼。他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侧卧着，一只手臂弯曲着用手肘撑住头，眼睛明亮澄净，对我说：“俞孜临，你胆量还不错，不像王蓝田之流的鼠辈小儿，又是士族门楣出身，我看你也算顺眼。本公子，愿意教你这个朋友。”
他一番话说得倒没什么问题，就是靠我太近，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盯着他看起来很是真诚的眼睛，被他好看的脸和姿势震慑得心跳加速，赶紧故作镇定地露出一个典型的书生式笑容。
“文才兄愿意赏脸，孜临自然乐意。”
他满意地嗯了一声，躺回床里侧。倒是毫不担心我会夜里踢蹬他的样子。
说来我也的确没这毛病。
“你睡在外首，把灯灭了吧。”这话语调轻松自然，确实是没了敌意。
我没发表什么意见，干脆就熄灭了灯，躺回去裹好被子，准备睡觉了。
想要睡觉，是个很简单的念头，如何睡得着，却是身不由己，我望向窗外，月色薄薄地镀在松针上竹叶间，忽然想到中学时候，我常喜欢吟念的那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我不如东坡宽怀，背井离乡尚有心思携友夜游。再好的夜色也没有情致去欣赏。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想到在现代时，大晚上的可以去河边和挚友坐着喝啤酒，吹吹风，看着对岸广厦千万间的灯光汇成的璀璨星河，可以一起在KTV吼着笑着。
但是此时此刻，我身边躺着这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大少爷，觉得孤苦无依也好，心酸惆怅也好，都没法诉说。
真是同床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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