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虽然昨夜睡得不算好，可第二天早起还是觉得病果然好了。这王兰姑娘的医术出乎我意料的好，向她道过谢后，我向钟声方向慌忙跑去，抓上九桐给我递来的书就没命地奔向了学堂。

还是迟到了。

陈夫子已经指示学子们翻开书页，大声诵读。见到我来，冠冕堂皇地批评一番，又说念在你是大病初愈就不计较，回座位吧。

我略有些慌乱地扫视一下，这哪还有座位啊，定了定神，却发现马文才身边的位子是空着的。

= =这位瘟神身边的座位都没人敢坐么。

没得挑，我施施然就坐了下去，也不顾马文才怪异的目光，埋头啃着书本。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尤矣。”这句话念了好几遍，越念越觉得陈夫子看着我们意味深长。等到翻下一页的时候，我已经走神走到罗马了。

我从来不是什么用功的学生，但是上学时候是文科生，还是严重偏科的文科生，除了高考失利，语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古文功底还是不错的。当然不能和周围这群早我那么多年出生的老古董比较，但是我想努力一把应该还是能补救的吧。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陈夫子走到梁祝二人座位边，沉痛地将他们从瞌睡里唤醒，狠狠责骂一通。

果然，和梁山伯同处一室，祝英台担心得没睡好么？那这梁山伯又怎么会……我略有些纳闷。

陈夫子罚梁山伯去做打饭的杂役，却因为祝英台强出头而罚的更重，被派去挑水，祝英台倒被罚去打饭了。

我心下暗道不好。这陈夫子脾气着实怪异，见不得学生相互维护。当下便决定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万不能强出头，免得害人害己。

不经意间，我余光瞥见马文才正凝神望着祝英台方向。

难道说，他从这时就已经开始注意到祝英台了？不至于吧……这么想着，心中竟然莫名有些不快。

呵呵，反派就是反派，洞察力不一般的强。恐怕占有欲也是如此，不然怎能推动梁祝最终双双化蝶的悲剧？

临下课前，陈夫子居然单独拎出“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尤矣。”这几句叫我解释，我愣了愣，他莫不是知道昨晚我和马文才的矛盾了吧，不过……又没打架，更没造成严重伤亡，至不至于？

能互相友爱，这陈夫子也太天真了吧，朝廷派他来尼山书院多少年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兄弟之间关系友好，没有矛盾。是人与人相处的和谐境界。”我回答道。

“嗯，“夫子点点头，”总之呢，夫子希望你们能够兄友弟恭。你们看，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就不错嘛。”陈夫子道貌岸然道，然后声音压低了些对我们俩说，“和同窗的和睦关系，也要算进品状排行里。你们二位都是士族子弟，个中利弊也不需要本席多说了吧。”说罢还拍拍我们的肩。

品状排名的事，我也大致了解，和将来的仕途有瓜葛。但是我绝对不能做官，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品状排行太低又没法和俞孜临的爹娘交代，所以如何将品状排行保持在不高不低的中游水平，还真是个问题。

见我又在神游，马文才侧身踢了我一脚，我吃痛回神，夫子已经宣布下课了。

“喂，废人。”马文才饶有兴趣地朝我这边望来，“你总是在发呆，想什么呢？”

“啊？有吗？”我傻呵呵一笑，低头收敛笑容，算是混了过去。

我没法不神游，我没法不回忆。我不甘心怎么就到了这里。我想不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被命运丢弃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在现代的日子，朋友，亲人，高楼林立的的现代风景，哪怕是撑着雨伞在雨里和朋友聊天的画面，偶尔闪现在脑海里都让我觉得刻骨锥心。

难道我真的就……再也回不去。

我没想过这副悲哀的神色会被注意到，正自顾自伤春悲秋中，马文才拍了拍我的头。

“这么娇气，动不动就想家，还出门求什么学，不如在家里安心当你的纨绔子弟。”他嘲讽道。

原来是以为我想家了。

但……难道我这不是想家么？我自己的家……

心像筛子一样被戳了个遍。

至于娇气，我本想反驳，想到书院的课程——琴棋书画，我样样不会，拳脚功夫还可以，剑术会一些，不会蹴鞠，不会骑射——和这些从小攻读课业、饱读诗书的同窗们相比，我确实是“纨绔子弟”。这么一想，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失败了。

心理活动百转千回了一大堆，我方无精打采地回复他道：“在下的确是不学无术还娇气任性，与文才兄没得比。”

我这话倒是把他噎了一下，片刻后便很不高兴地说：“废人就是废人，原想邀你一同去蹴鞠，看来还是罢了。”

我还真不会这玩意儿，想想看这一项也纳入学院的课程里我就觉得郁闷。但是……这种念头占据脑海后，方才对于再也回不去的心酸感竟然渐渐隐没了。

马文才不再搭理我，大踏步走开了。

想想被罚打饭和挑水的梁山伯，去帮他们大概是不行的，说不定反而会触怒那个古里古怪的陈夫子，但是好歹也要慰问一下表示心意。

匆匆去了膳堂，英台已经在给人打饭了。活计虽不重，但我也晓得在这个时代，这算是侮辱，毕竟为人打饭是所谓“底层人”才会做的事，看人眼色，受人奴役。祝英台这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做这个，也当真难为她了。

“英台，”我举着餐盘笑着走过去，“辛苦你了。就打这一天饭就好，一会儿就过去了，你别介意。”我努力寻觅适当的措辞去安慰安慰她。

她好像也没介意什么，心不在焉的，对我点头笑了笑。眼睛一直往外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山伯兄正在外面挑着水。

这姑娘……唉。

我摇摇头，拿过饭找个地方坐了下去。

也许是一直盯着干苦力的梁山伯，她手一抖，把王蓝田的饭菜弄掉了。

“祝英台，头次当奴才，就学会看人下菜碟啊？”王蓝田凶横地说，“我少给饭钱了吗？你这样糟蹋我！”

“我是无心的。大不了，把我的菜给你就是了。”英台解释道。

“哼，我没心情吃了。饭菜你赔得起，本少爷吃饭的心情你能赔得起吗！”王蓝田紧瞪着祝英台，咬牙切齿。

我看形势不对，正想起身去解围，马文才清冽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姓王的，你也知道吃饭的心情赔不起啊。你这般喧闹，坏我胃口，你怎么赔我啊？”

王蓝田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去，结结巴巴地说：“是……我，不说话就是了。”

马文才你对祝英台还真不错……看来，这马大少爷心肠也不坏嘛。

但是，“看人下菜碟”倒是可以用来形容他。我想，这马文才肯定也有温文尔雅，敦厚善良的一面，只是只在特定的人面前表现罢了。

显然，此时此刻，祝英台就是这个特定的人。

“谢谢。”英台向他道谢。

一直专注旁观这些的我，被马文才看见，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往我额头上拍了一记。

“看什么看，吃你的饭。多管闲事。”

我摸摸额头没搭理他，鬼使神差起身走向英台。

“英台，以后山伯不在你身边的话，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招呼我一声。”我表现出难得的热情，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嗯，我果然对这传说中的奇女子祝英台是存了了几分敬慕的？

英台这才绽开一个友好的笑容，点点头道：“嗯。劳你费心了，孜临兄。”

我摸摸鼻子，回去吃饭。

“啊对了，英台，一会儿饭说不定就没了，你记着给山伯兄带一份儿啊。”想到昨夜她好心让九桐捎给我的烧饼，我回头提醒道。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