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欣与邪神祭坛

“这么严重？”启示远远出乎陶欣的意料，她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师渊摊手：“我预感如果什么都不做，墨鹊大人的下场一定很惨烈。既然她都要求我们帮忙了，我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吧，反正也早看邪神祭坛不顺眼了。”

陶欣若有所思。

陶欣郑重地点点头：“我支持你。”她起身将椅子转到正面，像师渊一样端坐，“我来触摸箴言之壁无非也是为了寻找能对抗邪神祭坛的力量，这件事由师渊你来做也是一样的。”

师渊问陶欣，她希望师渊怎样做呢？

陶欣回答，调查员的业务，就是去网罗邪神祭坛的相关信息吧。任何调查方法，或许都比不过直接盘问它的内部人员。

而陶欣，不就是正儿八经的祭邪神徒的女儿么？

“有点意思，把你对邪神祭坛的认知都说出来。”师渊将笔记本和铅笔拿在手里，不管陶欣的说法和其他调查员有没有重复，今晚最好都先记下来。

“啊……”陶欣却干张着嘴，顿时语塞。

看来，突然要她谈，陶欣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吧。也就是说需要师渊提一个具体的问题来诱导她。

“好吧，那陶欣你还记得神使祭长是怎么对待村民的吗？”师渊问，回答多半是欺男霸女威逼利诱之类的吧。

陶欣回忆了一下，说神使祭长偶尔会发一点救济粮，给村民家小孩发几块饼干。

这怎么可能？！师渊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可远远出乎他的预料了！师渊不得不质疑陶欣的记忆是否出现了错乱。

陶欣很无奈地苦笑一下，说这是真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神使祭长骗取信任的手段罢了。

“噢！还有，”陶欣突然想起来一个重点，“神使祭长会不定期地把村民集中起来，教认字、讲经文！”

“还有这种好事？”师渊的兴趣被提起来了。此前几天只顾着赶路，从未过问陶欣的故事，事实竟如此意想不到。

这世上本就是文盲遍地，雪途郡又是尤其偏远落后的地带。开办私塾讲学那是家境优渥的大善人才会办的事，眼界狭隘的小地主尚且不舍得赞助教育，反是恶贯满盈的邪神祭坛能安这份好心？

陶欣纠正说，神使祭长教认字，那可不是在做善事。

且不说骗取信任之后，神使祭长就开始要钱要粮、要鸡要鸭乃至扒房牵牛，重要的是他们教的“字”根本不像是字！

什么意思？师渊有点不明白字不像字是指什么，难道是外语或者古代字？

陶欣指着师渊手里的笔记：“和你写的字根本不一样！连大概形状都有很大差异，神使祭长画的东西根本无法辨认，更没有人能记住！”

师渊将自己的笔记本交给陶欣，那上面已经记了几行刚才聊到的东西：“这是我们帝国法律规定使用的‘方形四角字’，他们写的不是这个？”

方形四角字，这是雪途郡所属帝国的官方书写用字，那是一种宽高相等的字符，四个角各取一个偏旁拼成，有三十二种偏旁可用于组合，形状规整，重组无穷。

“不一样，不是这种。”陶欣仔细看了这几行字，摇摇头将笔记归还师渊，“我觉得我已经是村里记性最好的人了，看了神使祭长写的东西……还是会觉得头晕目眩。”

师渊接过笔记，将神使祭长教识字的情报记下来：“不过他们自己是能念出来的吧，你记得发音么？”

陶欣很肯定地说，神使祭长教了一些经文和口诀，这部分村民倒是都倒背如流。

接着陶欣就给师渊背了一套，师渊听出来了，他在通过村子时，祭邪神徒嘴里嚷嚷的歪理邪说跟这个如出一辙。

“听你这个口诀，神使祭长好像要建立什么祭坛，用来召唤邪神。所以才把村民的房子拆了回收建材？”师渊分析那口诀。

陶欣说对，但不全对。他们建立邪神祭坛，不是要召唤邪神，而是要供奉邪神，求它晚些降临。

原来是这样，因为在邪神祭坛自己的宣传中，“邪神”也不是一个值得崇拜的神灵形象，毕竟都叫邪神了。

神使祭长借一个丑陋、罪恶、强大的形象来恐吓村民，说邪神很快就要降临了，如果不加入邪神祭坛，到时候就会被邪神盯上，下场凄惨！

而神使祭长又自称可以通过祭祀的方法，推迟邪神降临的期限，为此，一定要大量地向祭坛捐献财物，这样的话即便将来不能消灭邪神，至少也能在降临之后保护自己和家人平安无事。

师渊将这套说法记在笔记中，可怜的村民，居然被这种耸人听闻的谬论蛊惑了。而且出发点不是崇拜邪神，而是畏惧邪神并且想保护家人，这一点也有些出乎意料。

师渊再问，陶欣刚才说“消灭邪神”，莫非神使祭长自称有消灭邪神的办法？

“有的。”陶欣说，但不是神使祭长，须知神使祭长只是邪神祭坛的中层干部，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神秘的“弑神祭司”，是世界各地祭邪神徒膜拜的对象，也就是那个几十年前建立了邪神祭坛这一犯罪团伙的男人。

邪神祭坛的首领是弑神祭司，这倒不是什么秘密，各界人士在与全世界祭邪神徒的对抗中早已得知了这号人物的存在，可是这人的真身却从未落网。

“弑神祭司……未必在雪途郡吧，甚至可能在别的帝国？”师渊揣度道。他在蜡松镇的任务只是调查附近村子而已，那种终极头目多半是遭遇不上。

然而陶欣竟咬牙切齿地说：“但是我迟早是要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的！”

师渊有些惊讶，他固然知道陶欣对邪神祭坛有些仇恨，但为何到了这般不共戴天的地步？于是师渊夸赞陶欣很有志气，说自己也会鼎力支持的，然后问她邪神祭坛具体对她们家做了什么，以至于陶欣恨到了这个地步。

陶欣想向师渊介绍自己父亲成为祭邪神徒之后发生的事，但张了张嘴只是止不住地唉声叹气，过一会儿又流起泪来。

师渊嘴角嚅动了一下，试图说出点安慰她的话，但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师渊可是当了许久的独行侠，看到陶欣在那泣不成声，心里直后悔问了陶欣的往事。

好在陶欣不是那种特别难哄的孩子，她哭一会儿自己就缓过来了。于是陶欣哽咽着向师渊道出实情，带着浓重的鼻音：

师渊已经知道，陶欣的父亲是个陶匠，靠烧窑补贴家用。父亲听了神使祭长的话之后，便很少再制作有用的器具，反倒是经常制作邪神形象的陶像，交给神使祭长他们去扩建祭坛。

这就让陶欣家的生活每况愈下，穿衣吃饭的水平都到了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完全可以用捉襟见肘来形容。要不是师渊路过，陶欣都不知道该朝哪里逃亡。

是的，陶欣早就想出走了，但是没有旅行工具包和存粮，更没有维系生存的一技之长，走是肯定走不远的。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幸好遇到了师渊这样人品很好的游客带她上路，否则陶欣迟早要重复她母亲的命运。

“令堂的命运，什么命运？”师渊笔下一停，陶欣还从来没提过她的母亲在哪里，师渊潜意识里一直以为陶欣的母亲早就去世了。

“她……”陶欣支支吾吾，很难堪的样子，“神使祭长说她有被邪神附体的迹象，必须被 ‘点化’才可以消灾。所以我爸爸让神使祭长带她走了。”说到后面陶欣的声音越来越小。

师渊瞠目结舌，点化？怎么点化。陶欣只是含着泪用力地摇头，什么都不肯说了。

从那之后陶欣的母亲再也没回到家，父亲询问神使祭长，得到的答复是“还要点化七七四十九天”，过几天又成了“还要点化九九八十一天”。父亲让神使祭长带一碗饭给母亲，对方答应带了，但次日也没有将空碗还回来。

师渊听着，感觉好像有尖锐的铁锥刺进了耳朵一样，只想捂住耳朵不听。现在就算说陶欣的母亲生死未卜那也是安慰小孩子的，按实际情况推测只能是早已被折腾得不在人世了。这些神使祭长真是欺人太甚！

“后来，又有祭坛护法闯进我们家，说我身上也有邪神附体的迹象。”陶欣皱着眉头回忆道，那表情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当时我害怕极了。”

“这次我爸爸很犹豫，因为那个祭坛护法以前就是个满嘴谎话的无赖。

“我爸爸说，只有神使祭长能看出人身上有没有邪神，祭坛护法看不见的，应该请神使祭长来检查一下。

没过一会儿那个祭坛护法真把神使祭长请来了。神使祭长对陶欣打量一番，说这孩子还太小了，邪神附身一般不会挑这么小的孩子，不过可以先养一段时间，养大了再来点化，到时候就算没有被邪神附身，也有提前预防的功效。

“然后神使祭长就拽着祭坛护法走了，但是那之后我一直过的提心吊胆，这个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陶欣将脸埋进袖子之间，再次发出呜咽的哭声。师渊说什么都无法应答了。

师渊心中产生了一种很飘零落寞的情绪，就像是此刻在屋子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听完陶欣的悲伤过去，师渊感觉这些事如同发生在自己身上。师渊本以为自己早已抛弃了与人共情的能力，但听了这段故事还是忍不住想说几句宽心的话。

一边同情陶欣的遭遇，师渊对抗邪神祭坛的决心也更坚决了。

于是师渊拍拍陶欣的头，说她是个坚强的孩子，想哭就哭吧，不要吵到其他房间的调查员，还有楼下的墨鹊大人就行。

话虽这么说，师渊还是觉得就算只有自己听得见，哭声也令人心烦意乱，没办法，就为了陶欣忍耐一下吧。

然后师渊攒紧了拳头，郑重地向陶欣承诺道：“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将蜡松镇周围的邪神祭坛斩草除根的！”

陶欣还是埋着头很用力地在憋气，虽然没有回应师渊，但是她应该都听到了。

师渊静静地等她将苦闷宣泄完，师渊知道陶欣只会难受一小会儿的。

终于，陶欣将双臂放下，那对袖套已经沾满泪水，陶欣最后揉了两下红肿的眼眶，起身摇摇晃晃地出门。

师渊也起身送她回房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只在陶欣关上门时，师渊看到她用饱含嘱托的眼神看着自己。

回到自己房间躺下，师渊枕着自己的手臂，感到内心五味杂陈，今夜谈完两场话，已是入夜许久，再不休息明早可就起不来了。

于是师渊伸手去捻灭了床前的烛台，带着满脑子的思考和复杂的心情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