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功不唐捐（上）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洛阳的街道祥和喜乐，看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门上贴着福字，就连小商贩们也格外的起劲儿。

　　刚出笼的包子馒头冒着热气儿，烤红薯，冰糖葫芦，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透着一股热闹。道路两旁的酒楼也是红红火火，当地有财有势的地主员外也会叫一桌酒席阖家团圆大快朵颐。

　　太子府的两辆马车经过，街道的百姓纷纷避让，更有甚年轻的妇人抱着自家孩子站在街里边看热闹。一架马车自不必说燕云祁一定是和安若腻在一起，另一架马车就是乳娘抱着小皇孙，再有几个伺候的丫鬟。

　　马车内的安若一身华堂美服，配上得天独厚的美貌，相得益彰。妩媚中还透着庄重，宛若当年君临天下的武媚娘。胭脂斜红云喜袄，下身是绣九色鹿斑斓裙，质感华丽却不会显得臃肿，走路时仿佛搅碎熠熠星光。

　　再瞧燕云祁，一身绯色云锦百花袍，团龙密纹，五爪金龙威风凛凛，色调雅清，太子身长玉立，微笑时如朗月入怀，面冠如玉气宇轩昂。

　　马车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皇宫外。伺候的人热络的迎上来妥善安置太子的车马。

　　“殿下请随老奴这边走。”六棱石子铺路，即使是下了雪也不会打滑。

　　今年的宴会是在麒麟宫举办，一来这是年下，二来庆祝麒麟送子太子喜得贵子。陛下借此举办了一场文宴——

　　京都内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身着碧水色宫装的宫女儿们十指纤纤，双环髻显得她们更娇俏稚嫩，她们步调整齐有条不紊的忙碌，像湖中自在的锦鲤。她们年轻的面孔上挂着一丝浅笑，恭敬的为每一桌奉上时令瓜果，比如枣、栗子、榛子、梅子、菱角，都是新鲜采摘。特色的点心，蟹黄酥、桂花酥、肉干、果脯八宝水晶糕。更有西域进贡的云霞醉，芳香馥郁。光是这些前菜就能让人吃饱了，由于是过年，今日的座位安排与往日略有不同，今日是不分男宾女宾，一家人聚在一起，团团圆圆。当然，除了陛下皇后娘娘的座位外最靠前最尊贵的当属太子之位，往日靖王殿下在的时候，他的座位是排在燕云祁后面一步之遥的，今天看起来有点微妙。宫里向来以左为尊，燕云祁的座位一向是在那里的，如今也不例外。只是如今燕云裕已经被贬为庶人，安宁空有一个王妃的名头，居然被安排坐在了燕云祁的对面，隐约形成了一种对抗之态。

　　燕云祁和安若进入内殿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样的座位安排心里有一丝不快，只是他向来未言先笑，别人倒也无法窥得他所思所想。太子携安若而来，乳娘抱着小皇孙和伺候的宫人落后半步随侍。他们一进来，所有的大臣命妇，纷纷向太子请安。

　　“给太子殿下请安，恭贺太子殿下喜得贵子……”只是在他们的目光落在安若身上气氛就变得尴尬——此女的打扮，完全比肩太子妃啊——就连原本正听南乔说些趣事的安宁也愣住了，这，这是安若？她不是死了吗？南乔和萧艾也十分诧诧异。他们可是亲自去太子府吊唁过的。

　　反应最大的就是洛峰，原本他正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时不时的看安宁一眼，没想到他听到太子来时下意识的回头居然看着那个妖女穿着姐姐的吉服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他沉不住气猛的站了起来，这一举动倒是把身边的俞姝吓了一跳。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要说这些人不认识安若吗？可以说绝大部分都见过。毕竟当初燕家得了天下为了寻找安若把她的画像贴的大街小巷都是，更何况安若这位海棠公主艳名远播。

　　辅国公裴大人当即就认出她来了，毕竟他是前朝旧臣，只是他不预备多事。他老成持重沉稳干练，只可惜溺养出一个口无遮拦自持尊贵的小女儿裴琳。

　　裴琳看到太子来的时候眼前一亮，只是她看到穿着太子妃衣服的女人却不是太子妃，心里十分别扭！以她的身份做太子妃才不算委屈，洛家和太子是世交他们夫妻又是青梅竹马也就罢了，可是随便冒出来一个女人都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吗？

　　“给太子殿下请安。”裴琳不顾母亲的阻拦眼巴巴的跑去给太子请安。“多日未见，殿下似乎消瘦了许多。”裴琳一身艳丽的衣裙金线绣鹧鸪，领口处还有五颜六色的宝石，她梳着瑶台髻，她本来就面若银盆，瑶台髻显得她的脸更宽阔。头上戴满了金钗，正当中还有一个金镶玉的玉梳。这身搭配各自为政，怎么看都是一个土财主，一股脑的显山露水，安若看到她这身打扮都觉得晃眼。

　　“有劳裴小姐关心，有若儿在身边悉心照料，孤一切都好。”

　　裴琳一听心里泛酸，对着安若就是那种盛气凌人:“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居然敢穿太子妃的吉服？太子妃我可见过，根本就不是你！”

　　“裴小姐……”安若刚要开口却被裴琳不知好歹的打断。

　　“你知不知道僭越是什么罪过啊？再说了就算太子妃有什么不测，也轮不到你鸠占鹊巢！”

　　燕云祁听到裴琳这咄咄逼人的话语就想给安若解围，没想到安若却顺势而为，“裴小姐这是什么话！太子妃好端端的，新春佳节您怎么无端端的诅咒于人？”

　　裴琳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她一时语塞，就听安若不紧不慢的说:“这衣裙虽然艳丽夺目，可毕竟不曾描龙绣凤，并非太子妃一人可穿。”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有品级的命妇才能穿的，你算什么东西！”

　　燕云祁脸上变颜变色，自己的女人被人说算什么东西他自然脸上无光，“请裴小姐慎言，若儿是孤的良娣。由父皇亲自许婚。裴小姐当时也曾来孤的府上喝过喜酒的。太子妃偶感风寒身体欠安，故而命安良娣随孤见驾，没成想却让裴小姐误会了。”

　　裴琳见燕云祁维护安若羡慕又心酸，她当然见过这个女人，这女人就是女扮男装在万悦楼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狐媚子！

　　辅国公这才开口道:“琳儿，如此口无遮拦成何体统，还不快退下。”

　　裴夫人这也连忙过来陪笑的说:“太子殿下，臣妾太过溺爱女儿，以至于她这样没有规矩，冒犯了殿下和良娣。请太子和良娣看在她年幼，又喝了点酒不要跟她计较。”

　　太子拱了拱手，算是作罢。

　　安宁最先反应过来:“好妹妹，真的是你。你没事就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让姐姐担心了，若儿没事。那天的事都是误会。”

　　安宁一身湘妃色云鹤大氅，金线绣鹿鹤长春，华贵却不张扬，似乎与那玉蕊檀心梅融为一处，反绾髻，金步摇，明月珰，珍珠花钿玉骨天成，难怪当初的洛峰会惊为天人。

　　安若握住安宁的手，心里也真有几分触动看得出来，安宁也是真的关心过她的死活。毕竟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南乔还直愣愣的杵在原地没搞清状况，萧艾却满面真诚的过去祝福:“良娣福泽深厚，没事就好。”

　　南乔这才干巴巴的附和:“是啊，妹妹没事就好，当初郡王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呢。”

　　裴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大臣命妇一个劲儿跟太子还有安若攀交情更加不屑，她侧过身子跟旁边的人说道:“哼，这么上赶着巴结，也不怕拜错了庙门！上次本小姐去太子府的时候，那太子妃也是八面威风，你瞧这才几天啊，就被人替代了吧？你瞧着吧，这安若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准儿包藏祸心，没听说太子妃病了么，没准就是她害得！”

　　洛峰离她们的座位不远，更何况他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裴琳这边口无遮拦，听的他又堵心又担心，他也认为安若是个灾星自从有这个女人开始，自己的姐姐过得多么失意。如今又说姐姐抱恙肯定与这女人脱不了干系！秦彬见裴琳受到了斥责，觉得大快人心:“裴小姐，这太子妃的美梦落空了吧？你也太着急了，踢到铁板了吧？做不成太子妃还得罪了太子和良娣，真是蠢到家了！”

　　“你！”

　　裴夫人看着乌眼鸡一样冲动好斗凡事不过脑子女儿提点了一句:“琳儿！你是世家嫡女，大家闺秀哪里学的满口市井之言，没得失了身份！”

　　“娘，女儿受了委屈，还有，您看他！”

　　裴琳的手指笔直的指向秦彬，结果对方只是做了鬼脸不依不饶的继续说:“你什么你，本来就是嘛，大过年的诅咒太子妃，也幸亏太子大度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也不动动你那榆木脑子想想，废太子妃，或者真有不测也要昭告天下啊！”

　　秦彬话音未落，突然觉得后脑一痛，伸手一摸血迹斑斑！秦彬捂着脑袋就是一声哀叫:“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一回头，就看到洛峰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死死的盯着他！

　　“洛，洛峰，你有病啊，干嘛打我？”

　　“打你就打你，让你口无遮拦！”洛峰气不过他如此诋毁自己姐姐，俞姝拼命拦着他，生怕他冲动惹事。

　　“洛统领息怒，老夫管教无方，冒犯之处还请给老夫一点薄面，多多包涵。彬儿，还不跟人家道歉。”

　　“父亲，您怎么还跟他说软话，挨打的是我！”

　　“你口无遮拦挨打不冤。洛统领这是提醒你祸从口出。”

　　正在这时，太监尖声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帝后并肩而来，皇后娘娘头戴龙凤花钗冠，九龙九凤珠翠满头威严又庄重奢华无比贵气逼人，身穿小轮花百鸟朝凤翟衣，衣襟底部是五彩云龙纹，玉色纱织的中单同色蔽膝，眼间系玉革带。

　　陛下头戴冕旒冠，上有玉七星、琥珀瓶赭黄色黄袍加身，龙行虎步而来。帝后二人坐在尊位之上，耳听众人山呼万岁。

　　“刚刚这是怎么了？”陛下注意到了秦彬的伤势还有洛峰的不服气。

　　太尉越众而出:“劳陛下挂心，犬子口无遮拦冲撞了洛统领，左不过小孩子之间龃龉几句，都是误会不敢扰了陛下娘娘的雅兴。”

　　“太尉大人老成持重，就是或许溺爱孩子，常言道惯子如杀子。望卿家严加管教。”

　　“多谢陛下教诲。”

　　“既然都是误会，那就坐下观看歌舞吧。峰儿，你也别站在那里了，坐下吧。”

　　“多谢陛下不不怪罪，是臣鲁莽了，太尉大人多多见谅。”

　　“好说好说。你这逆子，以后好生跟洛统领学学！”

　　秦彬在父亲眼神的授意下也不情不愿的认错:“对不住了，洛统领。”

　　太尉一干人等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辅国公裴大人起身敬酒:“恭喜太子殿下喜得麟儿，恭贺陛下喜得龙孙。恭贺陛下国本昌盛。”

　　陛下欣慰一笑，然后起身:“好一个国本昌盛，此节正值年关，祁儿喜得麟儿，也算是双喜临门。”

　　帘外适时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儿就下的紧了，“此节正值年下，祁儿又喜得麟儿。如今更是天公作美，瑞雪兆丰年。但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陛下说完了祝酒词，教坊又开始奏乐《鱼跃于渊舞》

　　“儿臣恭祝父王母后福寿康宁。”燕云祁向陛下皇后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好。”陛下眉目舒展。“把孩子抱来寡人瞧瞧。”

　　陛下也是人，这含饴弄孙的时候他也盼了许久。安若亲手抱着孩子走上前去交给了陛下。看着锦被包裹着白白嫩嫩的胖小子，陛下也是由衷的欢喜。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一切蒸蒸日上，不如这孩子就叫做元熹，祁儿觉得如何？”

　　“有父皇赐名当然是最好不过。”太子、安若一同谢恩。

　　这边太子道了谢，安宁浅笑着:“父皇您可不能偏心，不能厚此薄彼。臣媳府上楚妹妹也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不如也请您一并赐名，如何？”安宁说完又对着燕云祁微微福了福身子:“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介意弟媳沾一沾小皇孙的福气吧。”

　　“哪里的话，一家人何分彼此。”

　　“既然如此，也算一桩美谈，宁儿家的便叫元恒如何？若是个女儿就叫做嘉柔吧。”

　　“那宁儿就替楚妹妹多谢陛下恩典了。”安宁觉得有陛下赐名，楚梨悦她们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毕竟这也是陛下放在心上的正了八经的皇孙。正在这时司膳坊的太监总管凑到陛下身边躬身询问:“陛下，可以开席了吗。”

　　“好，开席吧。”

　　“开席——”太监尖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