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6）

储秀宫紧闭宫门，外头的热闹却是一日多过一日。

譬如，皇帝将历年所藏的珍品悉数送入承乾宫，只为博香见一笑。譬如，皇帝怜惜她思乡寂寞，吩咐御膳房每日送上她家乡饭菜，力求精致可口。

皇帝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和热情，自从香见入承乾宫，皇帝每日必有三五次去看她。余者皆过宫门而不入，惹得三宫六院，怨声载道。

而宫外的永珹高热烧得昏迷不醒，不停地说‘皇阿玛息怒’。饶是如此，他心心念念的君父也不肯一顾。

乾隆二十五年四月十九日，皇四子，薨。谥曰循郡王。

夏日里难得的倾盆大雨带着缠绵黏着的水汽弥漫四溢，将殿阁里焚烧的香料冲得气味寡淡。

鸿雪用清水缓缓冲洗杯盏，投入陈皮与甘菊，以滚水冲泡，看着甘菊一瓣瓣绽开于水中，盛放出宁神甘和的怡然香气，递与永琪，“瞧着你近来心神不定的，喝一杯尝尝。”

永琪将白瓷杯盏握在手中，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杯壁传到他手心，他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额娘，四哥去了。从前在阿哥所里皇阿玛也曾疼惜过四哥，可如今却好像没有他这个儿子一般。”其实他和永珹的关系也没有多好，如今也是物伤其类。

鸿雪没有斥责他此时的软弱，心知永琪这些话除了自己以外，他也没有人可以诉说了。

永琪一向清亮的目光有些许迷茫，“儿臣如今有了绵怿这个孩子，只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四哥也是皇阿玛的儿子，父子之间竟也走到了这般地步。”

鸿雪无言，只是沉默着陪伴自己孩子明白他的父亲并没有那么爱他的真相。

这一年的秋天，皇帝没有去木兰秋狝。所有的追逐狩猎，如何比得上收获一个绝世佳人冷傲的心？而香见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掌控得了自己的命运？

皇帝册封香见为贵人，封号容。

香见侍寝后的第一日，她便随嫔妃们同来翊坤宫拜见如懿，并不特立独行，只是随众择了自己的位次坐下，孤坐少言。

香见再不执着于着自己部落的衣衫，换过了宫装打扮。虽是同样的服制装束，香见的美却是琉璃上游弋过的月色清清，美得凛然出尘。

鸿雪也不禁将目光频频投向她，从心底里觉得哪怕皇帝富有四海，也依然是配不上香见的。

如是七八日，皇帝都歇在宝月楼。鸿雪倒不甚在意，她早过了对男欢女爱肉身缠绵沉溺的时候，宫里的女子，若非最得宠的那会儿，都是用惯了孤枕，并头而眠皮肉相贴倒成了难得的事。有次婉嫔说笑起来，说皇帝骤然不知哪天忽然想起她，便翻了她的牌子侍寝，她慌得什么似的，像锯了嘴的葫芦不知该说什么，手脚都没处放了，才想起原来已经十二年零三个月四天未曾侍寝过了。

说罢，连庆嫔都笑得前仰后合。笑罢，眼角都有泪光隐隐。多少凄楚，都在这笑语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