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1）

储秀宫寝殿内，四周的火盆都燃得旺旺的，让人如入三春之境。

白薇将一个画珐琅三阳开泰纹手炉塞到鸿雪手里，替她暖上了，道：“这些日子娘娘操劳十二阿哥丧仪，可是累了。”

鸿雪望着外头雪子纷扬洒落，“十二阿哥一出娘胎就夭折了，皇后娘娘伤心疲惫，本宫乃群妃之首，这丧仪之事自然落到本宫头上了。”

白薇轻声道：“钦天监的人说是皇后娘娘克死了十二阿哥，皇上一向对钦天监的话深信不疑，这些日子也不去翊坤宫，虽说是怕见面伤情，不过想来皇上一定是听进去了。”

鸿雪秀眉微蹙：“生产之事生死一线，皇后怕是也疑心是接生嬷嬷对孩子动了手脚吧？”

白薇道：“皇后想要查，不过晋嫔却说十二阿哥才走，这样用刑查问有违人和，又说起孝贤皇后在世时的悲悯和善之心，皇后行事太过狠辣。又说皇后怀孕时便胎位不正，怕是因为钦天监说天象祥瑞的缘故，皇后娘娘才故意闭口不言。皇上虽然斥退了晋嫔，但显然是信了的。”

鸿雪将手放在八重莲五铜炭盆上暖了又暖，“三个孩子了。皇后已经失去了三个孩子，群妃之中以本宫为首，你说她会不会疑上本宫？”

白薇的瞳孔倏然一跳，“娘娘放心，不会的。”

“不会？”鸿雪缓缓地摇头，极缓却极用力，仿佛巨石沉沉叩在心间：“皇上近来也没来本宫的储秀宫了，看来皇上心里头也有疑问啊。”

白薇赔笑道：“娘娘是多虑了。令妃献媚争宠，笼络了底下一堆的答应、常在，打着借腹生子的主意，皇上也是一时被绊住了脚。”

鸿雪紧一紧身上的玫瑰紫攒珠银鼠大氅，“那若是有人让皇上信了呢？”

白薇一惊，“娘娘是说有人故意将脏水泼到咱们身上？”

鸿雪理顺领子上垂落的米珠流苏，沉沉叹一声，“给本宫盯紧令妃！还有皇后，她伤心得太久了，既然她自己查不出来两个孩子的死因，那就让人透露给她！”

这一年的冬天仿佛格外寒冷，比照着深受恩眷的令妃，如懿的翊坤宫实在可算是门可罗雀。虽然无人敢亏待翊坤宫，但是像避忌着什么不吉利的瘟疫似的，人人不愿靠近半分。

皇上虽然不让如懿对接生嬷嬷用刑，可是如懿既然已经得知十二阿哥之死是人为，如何查不出来是生产之时是被田氏动了手脚？

田氏招供是皇后苛待于她，她心怀怨恨，才会在接生时一时起了歹念，捂住十二阿哥的嘴用脐带活活绕死了他。

如懿心知田氏背后定然有人致使，可是田氏已经咬舌自尽，死无对证了。

养心殿内，皇帝静静靠在花梨边座漆心罗汉长榻的银丝软枕上，螺钿小几上的一盏暗香汤已然凉透，不再冒着丝丝缕缕氤氲的乳白热气。

鸿雪低头仔细抄录着一卷佛经，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道：“这暗香汤都凉透了，皇上都没喝上一口，看来真的是没什么胃口。不若臣妾亲自下厨，去做几个皇上喜欢的小菜吧。”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都是吃絮了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说罢将自己手里的手炉塞到鸿雪怀里，“你也抄了半天的佛经了，虽说殿里有火盆，但手总露在外头，仔细冻着。”

鸿雪叹口气，柔声道：“十二阿哥走得早，臣妾只盼望十二阿哥能早日超脱轮回之苦，登上西方极乐世界。”

皇帝穿着缂金彩云蓝龙青白狐皮龙袍，用三重深浅缂金线堆出祥云金日，他的声音有沉沉的哀伤：“田氏死不足惜，可追根究底，若是皇后御下温厚，何至于如此？”

鸿雪面上微微一动，旋即又是谦卑柔和的神色，含笑温柔道：“那日听晋嫔闲话，有前因便有后果。皇后娘娘一向把持后宫严厉，不顺己意的便一言不听。若对下宽厚多恩些，田氏也不至于如此。”

皇帝也不做声，只叹道：“皇后终究是福气少了些。”

回去的路上，见御花园的梅花凌雪而开，傲立于舒枝之上，盈然待放，还有脉脉细雪沾染，显得那朵朵白梅不着尘泥，莹洁剔透。

鸿雪偏着头，髻边一支鎏金碧玉瓒凤钗上垂落一串白玉，情不自禁道：“这冬日里的梅花开的再好，也还是会有人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