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2）

储秀宫的暖阁宽阔良深，铜掐丝珐琅八角炭盆里红箩炭“哔剥”燃烧的轻响。

鸿雪穿着梅子色缀绣银丝梅朵紫狐长衣，容色安宁平和若平湖秋月，问道：“田氏的那个女儿已经被送到永琪身边了？”

白薇回道：“是，令妃还让人给她改了身份叫胡芸角。”

鸿雪不怒反笑，“令妃果然是令妃啊，就这么一个人，皇后怎么会以为令妃不足为惧呢？”

“永寿宫的一个林常在已经怀了身孕，看样子令妃是想要抚养一个孩子了。”白薇覷着鸿雪的脸色，“娘娘，咱们要不要……”

鸿雪鬓边的一朵碎玉银丝珠花随着她臻首轻摇，“林常在不用理会，重要的是永琪。你将事情告诉永琪就是，他知道怎么做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永琪得知胡芸角的身份后，也没想着要钓出什么大鱼，直接雷厉风行地将人处置了。

鸿雪心中稍稍放心，虽然知道自己养的孩子不是什么恋爱脑，但是还是有几分担心，好在永琪没糊涂。

如懿皇后的日子不好过，十二阿哥之死虽然已经被查明，但是皇帝也没有踏足翊坤宫。二人就这么相互别扭着，谁也不肯先服软。皇帝更是作诗怀念孝贤皇后，写下‘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的诗句。

鸿雪垂首拨弄着玉色嵌明松绿团福纹样蹙金绣袍的鎏金盘花扣上垂落的紫翡翠鸟明珠流苏，笑容淡淡：“孝贤皇后在世时，皇上对她不过尔尔，未承想人去之后，皇上却写了那么多诗文祭悼。孝贤皇后如见此诗，想来九泉之下也颇安慰。”鸿雪从细白青瓷芙蓉碟里取了一块什锦柳絮香糕，“皇上那诗传扬出来，同为女子，本宫也替皇后觉得难堪。皇后还是贵妃皇贵妃的时候，皇帝待她到底亲厚多了。反而一成皇后，却有些疏冷了。”

本来如懿就比不得嫔妃能放下身段争宠，皇帝为了十二阿哥之死疏远了如懿，如今又有这诗传扬出来，也难怪如懿不愿与皇帝亲近了。

这厢如懿让宫外的江与彬竭尽全力彻查了田氏之事，发觉田氏的独子田俊曾经以宵禁后酒醉闹事为由下狱，令妃以此要挟田氏，才害死了十二阿哥。本来真相大白，谁知令妃却以佐禄性命要挟魏夫人，魏夫人绝望之下一力承担：“皇后和她腹中皇子也是妾身买通了田嬷嬷所害！妾身无话可说，甘愿伏诛！”

魏氏伏诛，令妃褫夺封号，贬为贵人。但是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了。

殿内莲香幽幽然然，静弥一室。鸿雪穿一件红如意边绣缠枝杏榴花绫罗旗装，坐在花梨木青鸾海棠椅上，双手徐徐捧着一盏描金青瓷盏轻啜甘茗，“皇后棋差一招了。不过魏贵人如今都失了宠，皇后就没什么其他的打算了？”

白薇不以为然，面上笑涡一闪：“大约皇后娘娘觉着魏贵人失宠于皇上，她兄弟佐禄也没了依靠，如同丧家之犬，却还成日惹是生非，也够叫她伤神的了。不过依奴婢看来，魏贵人不会安分的。”

鸿雪嗤嗤一笑，眼中尽是不屑：“皇后与皇上少年相伴，悠悠数十载，自然不愿为了旁人走到分崩离析之地。”

白薇将案几上的香炉搁远一些，“皇后娘娘想要皇上为她讨回公道，可是皇上是个冷情人，只怕心里还忌讳皇后天象不吉。”

如懿如今束手束脚，维持着所谓的“夫妻”体面，对任何事都留三分情面，殊不知正因如此她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打蛇不死，自遗其害。她既然已经知道魏嬿婉心怀不轨，又为何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昔日里如懿身处冷宫依然能害死永琏，为了从冷宫出来服下鹤顶红，对叛主的阿箬施以猫刑，扮鬼吓唬高晞月，明知孝贤皇后胎气不稳，故意以皇帝对慧贤皇贵妃的怀念引起皇后的不安……桩桩件件的不是做的挺好的吗？怎么这些年养尊处优，这些狠辣就一并丢弃了？

鸿雪横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魏嬿婉这把刀用钝了，也不必留着了。”

白薇温和的眉眼未动分毫，平静地应了是。

物是人非。曾经因为在永琏身边安插一个粗使宫女都慌张的白薇，如今也可以平静地对待一条逝去的生命了。

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只可惜给她选择太少了，这么些年，直接、间接地从她手上流失的生命太多了。午夜梦回鸿雪也曾梦见他们过来索命，正是因为退无可退，她才不能输。输了，就是一败涂地。

魏嬿婉的死没能引起其他人的重视，如懿不愿意去管，只能鸿雪这个贵妃出面将人下葬，伺候魏嬿婉的宫人也被施恩放出宫去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咸不淡的时光，就如那些惊涛骇浪的起伏，从来没有发生过。抬头望去，红粉盛年，流淌于红墙碧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