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10）

次日是十一月十六，停了雪，却是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皇帝与如懿并肩坐着，两人都是郁郁不乐的样子。嫔妃们自然前晚就得到了金玉妍离世的消息，虽然金玉妍在宫中人缘极差，并无人喜欢她，但嫔妃们见了面总难免唏嘘几句，又着意宽慰了帝后一番，言语间尽是姐妹情深。

皇帝让婉嫔抚养年幼的十一阿哥永瑆，婉嫔倒是捻着蜜蜡佛珠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然后静静垂首。

鸿雪叹道：“嘉贵妃也是错了主意，折腾自己也折腾孩子。若是安安分分的，也不至于折了自己的福气，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懿便转头向皇帝道：“嘉贵妃虽然在世的时候不安分，但就骤然这么去了，身后的事，总要办得好看些。不为别的，只为她在宫里的位分和诞育的子嗣。”

皇帝点点头，“嘉贵妃伺候朕二十多年，又诞育过四位皇子，可谓尽心尽力。朕已经命内务府拟了谥号来看，最后选了一个‘淑’字，就追封为淑嘉皇贵妃。”

回到储秀宫，白荷递了一盏热热的红枣燕窝汤到鸿雪手里，白薇扶着他坐下，朝外头使了个眼色，让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鸿雪捧着红枣燕窝汤，氤氲的热气扑上脸来，又暖又湿。她出神片刻，缓了口气，问道：“方才皇后提议让皇上将追封皇贵妃的消息传到李朝，显示恩典。我瞧了皇上仿佛有些不高兴。”

白薇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和淑嘉皇贵妃有旧怨，为何还要开口呢？”

鸿雪搁下手中的红枣燕窝汤，拨着护甲上晶莹璀璨的珍珠粒，慢慢道：“恐怕又是记吃不记打，觉着金玉妍如今又可怜了，这才帮忙开口说话，谁想又惹了皇上不喜。”

白薇含了一缕笑意，端过鸿雪手边的红枣汤，道：“加恩李朝的事情，皇上会去做，只是由皇后娘娘提出来，反倒显得皇上处事不全……”

鸿雪打量尾指上套的金护甲上嵌着冰色缠绿丝的翡翠珠子，闲闲道：“她有这个闲工夫心疼别人，还是好好地顾及自个儿的祥瑞之胎吧。”

白薇目光一闪，笑道：“可不是？皇上现如今宠爱皇后，不过是因为钦天监说皇后所怀之子何等祥瑞有福。”

如懿的生产是在十二月二十一日开始发作的。

冬夜深寒，皇帝坐在偏殿，急道：“皇后这胎怎么还没动静？”

鸿雪陪着皇帝道：“皇上安心，皇后娘娘已经生产过一次，这次一定会顺顺利利生下一个小阿哥的。”

天色将明时分，内殿中随着一声痛厉的呼叫戛然而止。皇帝有过几多子女，听到这一声痛呼，便知是要生了。然而皇帝期待中的儿啼声并未响起，反而是偏殿的门骤然被推开，接生的嬷嬷和太医们跌跌撞撞进来，哭丧着脸道：“皇上恕罪！上恕罪啊！”

皇帝的脸色倏然如寒霜冻结，厉声道：“怎么了？是不是皇后不好？”

为首的田嬷嬷吓得瑟瑟发抖，回禀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产下了一个小阿哥。”皇帝神色一松，尚来不及迸出一个笑容，田嬷嬷又道，“可是小阿哥才离了娘胎，就没了气息，已经离世了。”

皇帝勃然大怒，斥责钦天监，明明说皇后这一胎怀的是祥瑞之子，怎么小阿哥还会因为脐带绕颈而死？！

那钦天监监正以皇后命相极阴，克了小阿哥，才让小阿哥断了性命。

皇帝未等听完，已经勃然大怒。鸿雪扶住气得浑身乱颤的皇帝，发髻间的珠花钗珞玎玲作响，她呵斥道：“混账！小阿哥出生夭折，你怎可将一切推脱到皇后娘娘身上？！”

那监正吓得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皇上，皇上，微臣不敢妄言。五公主被疯犬咬伤而死，也正是因为皇后娘娘命相不好才招来犬患，从而累及在旁的忻妃娘娘和六公主啊！”

皇帝的面色变了又变，两颊边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仿佛有惊涛骇浪在他的皮肉之下起伏而过，“十二阿哥赐名永璟，未能全父子缘分。追赠十二阿哥为悼瑞皇子，随葬端慧太子园寝。”

又将一众接生人等逐出宫去，下旨永不再用，而钦天监监正则被革职杖毙。

鸿雪目视着皇帝脚步踉跄地离去，不肯再看如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