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模湾，镰仓海滩

一九二四年七月

那年的夏天来得很突然，没有打招呼就到了。孩子们结束了学校的课程;人们打起了遮阳伞，拿出了各种颜色的扇子;咖啡馆的桌子和椅子占据了人行道;冰激凌商贩们都摩拳擦掌，因为旺季又到了。

上野教授的假期也随夏天而至。七月中旬，他们乘上小火车，去了相模湾。一家人在那儿租了个小房子，待了一个星期，享受阳光和海水。

那几天，他们会在海边漫步，上野去人捡贝壳和晒太阳时，教授和小八会跑到码头，看打鱼归来的小渔船。每当一排浪打到岸边时，小八都会冲着浪吠叫，教授不禁笑起来。

“你喜欢吗？喜欢吧？我之前就跟你保证过大海可美了。是啊，多漂亮啊。”他说着，眼光迷失在无尽的蔚蓝中。

于是一旁的小八也开始边观察云水交接处那条长长的线，边等待教授讲完他要说的话。

“我很郑重地向你承诺，有一天咱们会一起去富士山脚下，到时候你会扬起头，闭上眼睛，因为山上的雪太亮啦。咱们还会在山坡上的小茅屋里饮茶。那里的人可是泡茶的好手，他们和心夏奶奶可不一样，小八，没人分得清她已经把茶叶煮了三遍还是三十遍。别，别这样看着我，孩子。我们还要做很多事，很多很多。我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时间做完所有我想到的事。因为我总是想旅行，你知道吗？我想去纽约，那儿有很多高楼，高到让人晕眩。或者去罗马，他们说在那里啊，你看到的一切都是艺术品，包括罗马的女子。这是他们说的，你也不用太相信，我知道的都是从旅游广告上看来的。”

尽管人们可以饮凉茶，可以把手里的棕榈扇摇个不停，还可以在夜晚乘凉看星星时吞下一片冰西瓜，东京的夏天总还是黏腻的。不过，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之后，他们俩恢复了从前每日的习惯，所有人在问候教授时都会说一样的话:“小八这个夏天可长了不少啊。”车站站长在回东京大学进修时就这么对教授说道。

“是啊，海水对一切都有好处！”上野教授说着，摸摸小八，示意它可以回家了。

秋天跟在夏天后面到来了，它把树叶染成金色，为街道铺上了赭黄和暗红的落叶地毯。枫树和栗树的叶子很快从绿色变成淡红，孩子们在上学路上唱的海军歌谣也换成了别的歌曲，比如这一首:

太阳落到群山后、

树木闪耀在初秋、

秋天的色彩亮莹莹:

栗色、金黄、洋红、大红。

枫叶和藤蔓装点大雪松，

在山脚下编织美丽风景。

冬天来得也很突然，随之而来的是低温、雨水、阵阵寒风，但也有热腾腾的大酱汤或鲣鱼汤。不管怎样，上野教授和小八每天的习惯么未被打乱过。

他何日复一日地在涩谷站来来去去，问候着所有碰到的人:海鲜商贩藤原夫人和松本先生、总让教授羞红了脸的艺伎佐佐木澪、车站的佐藤站长、一见到小八就要抱怨的伊吹先生，还有数不过来的其他人。

那个新年过得有些惨淡，因为千鹤子留在了文京区的丈夫家，于是只剩下上野夫妇在家庆祝。不过，教授请来了老邻居水野先生，只三杯清酒下肚，老人便开始哭泣，他又回忆起了自己的儿子，后来教授只好陪他回了住所。

“可怜的水野先生。”在回家的路上，他对小人说，“他再也没振作起来。”

就在那时，开始下雪了，教授怕自己和小八着凉，急着回去，小八却忙着追赶从天上落下的棉花般的雪片。

“进来。”教授打开门，对小八说。

“但是，不是说好它在外面的小屋睡吗？”上野夫人问道，她脚上盖着毯子，正坐在餐厅等上野教授。

“下雪了。”

于是，从那天起，小八开始了在上野家室内的生活。有时，教授甚至会噍见上野夫人抚摸趴在她身旁的小八。他每每不怀好意地撞见这一幕，上野夫人便不再和小八亲近，惹得教授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小心啊，八重女士，你和小狗这么黏糊啊！”

“它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吗，上野教授？”她生起气来，“难道不是我喂它的吗？哼！”

“哼！”教授一扬手，学她说道。

新的一年并没有什么变化，上野家的生活仍旧继续着从前的习惯和节奏。有些星期天，千鹤子会请父母去她和丈夫居住的文京区吃饭，但每次一到下午四点，教授就开始坐立不安，想回家的焦虑感不断袭来。他把小八留给菊三郎照顾了，但他那会儿特别渴望和小八去外面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