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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会

千灯之会

禁宫城墙高大,数百盏宫灯沿着漫长城楼悬挂。

在昼色将熄的黄昏,浓紫与橙红在天际交织,高空呼啸着长风将女帝朱墨衣袖卷起翻涌,身后的女婢手提百福宫灯,金线绣花大幅宫裙在她们脚下蜿蜒。

她们已在此停驻一刻,却不敢揣测女帝心思,只是沉默着俯首。

午后的国宴是风起云涌的群龙相会,宴席上的笙歌燕舞觥筹交错,仿佛本就是如此平和,可底下暗潮翻涌正似这大陆此起彼伏的重重阴谋,错综复杂间是深沉地令人软弱的深渊。

武则天在席上举杯,望着那席间天下豪杰枭雄,也不由得一丝胆颤,这仅仅是她皇权在这座大陆之上的部分敌手,却已然令她想起了——想起年幼弱小的自己。

可——她从不会退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眼中是渐渐亮起灯光的半座长安,心中是愈加燃烧地撕碎命运的决心,武则天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毕竟这一次千灯之会她的目地已然达成。

女婢们疑惑地抬头,只听女帝陛下威严道:“千灯之会,普天同庆,宣放烟花百架,另责城内守卫排查长安内外太平水满,莫要引火烛之灾。”

随一声号角令下,灼灼灿灿烟火自宫墙燃起而出,奔向深空,顿时烛影纵横,璀璨光华。满心欢喜的长安百姓无不沉浸于如火如荼的千灯之会,长安繁盛之夜就此拉开帷幕。

十二楼四大巷,西北市东南集,车水马龙并着灯火辉煌闾阎扑地,香衣云鬓的姑娘们三三两两执扇笑闹,青年汉子们亦沉醉于飘香酒肉,不绝于耳的商贩叫卖,戏耍叫好,一串串灯笼绘着火莲在喧嚣中摇荡,将这座城尽数拢在奢靡浮光中。

青砖铺就,琉璃做顶,人来人往皆是笑颜,更像是梦中才会有的天上城。少女呆呆地四处张望,像是要被繁华晃花了眼就要迷失方向。

忽的一只大手从她无所适从而张开的手心中穿过紧扣着,低声絮语带着最温柔的守护:“小乔,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我的视野。”

“啊,好的,周瑜大人。”温暖的大手将她从迷乱中带出,小乔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明亮的双眼中倒映着千盏炽灯,叹道:“真好看啊,小乔好喜欢!就像在梦里一样。”

周瑜轻笑,她的欢欣总是让他动容,轻声道:“小乔更喜欢这里,还是江郡。”

“长安还是江郡?”从小被寄养在外的,江郡与长安对她而言皆无分别,小乔抬头望着这个高大温柔地男人道:“都喜欢,只要周瑜大人在的地方,小乔都觉得好。”

轻轻捏了她的鼻尖,周瑜总是轻易地被她的直白宣告打败,他道:“那我只好努力让江郡比长安更繁华,而吴都也会取代河洛成为大陆第一大国,这样小乔就能一直看到了。”

这也是他的期许与理想,国家与小乔,他都不会拱手相让。

“嗯,周瑜大人,我会一直陪在周瑜大人身边。”摇了摇相牵的双手,小乔笑着答复。

爱侣的相视一笑比灯火更为璀璨。

“咦,小乔呢?”左右顾盼却远远瞧见妹妹与她心上人的相处,同胞的姐姐不禁流露出些许慰怀,同为乔氏出身,她再一次庆幸被困守于乔家的只有她一人。不需要妹妹与她一起承受这份苦难的诅咒。

“害怕吗?”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带着些许安慰的力量,孙策俯下身朝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吴都的霸主此时看着不过是个温良青年。

内心隐秘的情绪被轻易看穿,大乔垂头盯着手中长杆花灯,圆滚滚的胖鲤鱼翘着长须吊在前头,带着里头燃着的火焰转动着,轻声道:“不怕。”

“是么?”孙策轻笑,不去拆穿常年被迫蜗居在江郡的大乔来到长安的惶恐,快走几步向支起小摊的老人家道:“您还记得我么?”

“我当然记得,这么俊的小伙子难找得很,有没有婚配啊?小老儿给你介绍个,长安的姑娘个顶个的美。”老人抬头望了他一样,笑吟吟地打趣,手上功夫不停,只一会儿就捏出个漂亮形状。

“我已有婚配了,她比长安的姑娘好看得多。”孙策自满地笑,惹得刚挨过来的大乔一枚眼刀。

小老儿也瞧着了,乐呵呵地:“确实好啊,喏,小伙子做这个就是要送心上人的吧,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哟。”抹干净手上,他从小摊底下摸出个小盒:“拿去哄着吧,哄不好那晚上就没地儿睡了。”惹得周遭人听了也哈哈笑。

“可不是。”孙策为那两句吉祥话多付了些银钱,侧头却看见大乔恼羞成怒远走的背影。

“诶,大乔,等等。”仗着步子大,孙策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边,递过手上有些沉手的盒子道:“不看看再走吗。”

“看了你今晚就睡外头?”大乔闹了羞愤的大红脸忍不住斥道。

“呃,先看了再说?”

心里劝慰自己不和这二愣子置气,又止不住的好奇与欢欣,大乔咬着下唇打开盒子,里头是泥塑的大船上头有两只挨头挨脑的猫狗,精致的彩塑活灵活现。

“喏,猫是你,这个是我。”

吐着舌头的大狗憨态可掬,当真是和孙策有几分像,惹得大乔笑了出来。

“终于笑了啊。”孙策伸出手对大乔道:“千灯会难得,赏脸与我逛一逛吧?”

大乔决定为这个礼物给他一点甜头,全然无视自己全面沦陷的心,她把手搭在孙策手上,二人缓缓走入人潮,步入被灯火映照渐渐重叠的身影。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长安的烟火摊子为博得头彩,竟在千灯会想出了别致的揽客方法。

江岸白沙堤,圈了一大片空地,放了扯线数十只风筝,滚绣狮子头,墨彩双飞燕,逶迤长须龙,各型各样地风筝飘在云间。摊主便说是谁能用他们特制的烟火打下五只风筝,便能得到他们今年特制的烟花机弩。

自然是要使他们的特制烟花,一次就得买上十支,价格高的惊人,却也因着奖品机巧,无数人跃跃欲试。

“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娇喝声响起,水绿衣衫的女子像一抹风,霸道无比地出现在场地中央。

长安是个富贵地,常有人说往街上扔块砖便能砸着王孙子弟,众人对她这声大小姐不置一词,倒是好奇一姑娘怎么来参加这种活动。

“喂,小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

“就是,一会哭得狠了,怕是要嫁不出去咯。”

围观人群里也有不怕死的吆喝,却见那姑娘爽利,哼道:“若没点真本事怎么敢入长安?”

“诶,好!那这位姑娘要几支啊?”

“就十支,若本小姐没在这十支内给它轰下来,你这场子本小姐就包圆了!”

“嚯!”众人为她出手阔绰惊了一跳,包圆这场子怕是要万金之数。

“哼,你们可瞧好了!”话音才落,那姑娘麻利爽快就近将第一支风筝从天上炸落。

绘了彩雀的纸鸢乘着风拖长尾在夜空中迸出绚烂火花,人群喝彩连连,一时间人潮涌动,入不得顾,车不得旋,真真是热闹至极。

刘备的心情有些糟糕,他的养子,那个上天入地惹尽麻烦的坑爹小混蛋竟然不知所踪,这里可不是蜀都能让他随便惹麻烦的地方。

长安街衢洞达,闾阎且千,哪儿是好寻人的地?他正急走着却被陷入人潮中,摩肩擦踵地,尚且未能反应,耳畔便想起一片叫好声。

高昂女声从前传来,像是道山风刮去那纷扰的纸醉金迷:“怎么样,服不服?”

“诶,姑娘别高兴太早,你看这五只风筝才行呢,你现在才中了四只。”

“这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么?看好了——哇啊!”

刘备正被那声音吸引,甫一转身就不甚被人推挤着,正好将姑娘扑了个正着。

——柔软而纤细的少女身姿。

“失礼了!”刘备惊慌失措,只见那女子一脚把他踢翻,气力之大难以置信。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差点就要把风筝给打下来了!”女子虎目圆睁,可模样精致竟然叫刘备看痴了半晌。

“喂!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咳咳,我不是傻子,在下刘备,姑娘的风筝——”刘备反应了会,四周看了看,仍茫茫然地不知所措,却还道:“姑娘的风筝,我可以赔给你。”

“你就是刘备?”她看了看刘备身边挂着个机关火炮,那顶破草帽还有上头竟然睡了只圆滚小鸟,也不知方才怎么没滚出来。

“呃,姑娘认识我?”刘备摸摸自己的脸,从未想着自己的名声竟能传到长安来。

她却答非所问,颠了颠手上最后一支烟火道:“风筝可不用你赔,本小姐自己就能搞定。”

随着一声烟火炸裂之声,那高悬着的风筝在天空燃起火光一会儿就坠落在河面之上,那烟火摊主最是聪明的市侩人,乒铃乓啷敲着锣大喊道:“今日第一奖,被这位姑娘拿下了!”

“来姑娘这是你的奖品。”

收了奖品,她对着呆愣着地刘备,踢了踢他的火炮道:“本小姐是吴都孙尚香,后会有期啦!”

“诶,吴都?孙尚香?”刘备还未反应,那姑娘身法极快,一会儿就消失在这河堤碧树垂柳间,再也寻不着山风遗迹。

摸了摸脑袋,刘备没缓过神,正与散去的人潮一道离开时,忽的一跺脚睁大了双眼,呐呐道:“她是孙尚香——那不是孙策的妹妹吗?!”

河岸这头猛然发现真相的老爹还在呐呐命运的奇妙,跨过弯月拱桥的那一头,糟心儿子却难得踌躇。

刘禅作为天才机关少年,师承稷下第一天才的诸葛亮,虽然常在蜀都做尽麻烦事,他还是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干的。于是他那巨大又麻烦的机关熊猫被他放置在驿站里头。

当然也就是这个举动,让刘禅彻底走丢在诺大的长安。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他隐约记得怎么走回驿站,但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妙啊。

面朝大道车马如龙,刘禅坐在石椅边咬着糖葫芦,陷入纠结。

“啊!我要糖画,要画个……画个什么好呢?”柔软带着奶气的声音响起,刘禅抬起头,还没看清人,先被那些五彩缤纷的灯晃了眼。

往前的糖画小摊上,高大的男子抱着小姑娘,年纪嘛……看着和他差不多大。

声音不大,却能听清她在与身旁男子撒娇:“阿典,我想要个和胡笳琴一样的!”

男子沉闷闷地回应道:“嗯,你要少吃一点,主公说吃太多糖,你会牙疼。”

“才不会,孟德大人对我最好了!文姬才不会长虫牙呢!”

小姑娘似乎看到了什么,正巧往后看,与他对上了眼——或者说刘禅单方面的与她对上了眼。

刘禅觉得自己心动了,别在乎他的年纪,总之他觉得初恋的降临就是那样的感觉。

琉璃大眼睛,抱着小小的胡笳琴,乖巧又甜美,是他梦中情人的具象化。

她有看见自己帅气的身姿吗?!刘禅急急地站起来,想要往前,却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

“少爷,找到你了,诸葛先生和主上都很担心你,走吧。”来人身着甲胄,如影般忽然出现,唬得刘禅一跳。

还不等他说什么,就把刘禅架着,快速地绕过几台灯柱朝西奔袭。

“喂喂喂!停停停,赵云!停一停啊——”才缓过来,刘禅的呼唤声却全和风尘一道混着远走了,远走的还有他春心萌动的初恋。

显然赵云并没有打算停下,甚至一口气穿过繁华锦里,烟柳画桥,疾行至白虎大街的偏角戏台。

千灯会的戏台不少,几乎是前街唱着《梁祝》化蝶,抬脚拐个弯的后街兴许就唱着《状元郎》打马游街志得意满。

这戏台坐落桂殿嶔岑对玉楼的朱雀大街,只独占一角,也坐满了人。往里靠着的席位坐了个男子,一把亮光莹莹的机关扇在手中把玩出花样。

千灯暖光洒在他清隽的脸上,引得周遭的姑娘们芳心萌动。

刘禅往戏台上一看,那台子小,莫约是演些什么人偶剧。

可他不是孩子了,并不会为这种假模假样的人偶剧哄开心,他才失去了与初恋结识的机会,刘禅鼓着张包子脸神情郁郁。

诸葛亮有些不耐烦了,周遭少女们投来的灼热视线让他想起了那段在稷下求学时被塞满情书的回忆,那可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诸葛先生,少爷带回来了。”赵云像是提着猫的后颈皮,将刘禅放在凳子上,没坐下直挺挺地站在后头,姑娘们的眼神便又到他身上去了,窃窃私语着男子如何才叫英武帅气。

“嗯?”诸葛亮敲了敲桌子,看着满面抑郁的小徒弟道:“怎么了,一脸闷丧,终于意识到你走丢是件麻烦事了吗?”

“师傅!”刘禅郁闷不已,哀哀叹道:“我刚刚好像和我的初恋失之交臂了!都怪赵云叔叔来的太快。”

“……智商太低会传染,你离我远点。”被荒唐理由哽住诸葛亮喝下一口茶,不知第几次在思考逐出师门的可能性。

刘禅并不吃着一套,他甚至呜呜地哭诉道:“她长得这么乖,这么可爱,手里还拿着一把胡笳琴……”

“你说什么?”诸葛亮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侧头问道:“她与你差不多大么?蔡文姬?”

“欸,师傅你知道她?我好像听她旁边的人叫她……文姬?太远了,听不清。”刘禅带着期许的目光使劲瞅自己的师傅。

却得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这就是天意。”

再想问些什么便再问不出了,刘禅愁眉苦脸地趴伏在木桌上,引得身后的赵云也忍俊不禁。

那边戏台响起了乐声,半大的木偶活灵活现,关节异常灵活地,恍若活人对话动作,新奇无比。

刘禅到底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儿就被吸引过去。他自小擅长机械,只看了一小会儿也发觉出这木偶戏与他平时知晓的那些半吊子相差甚远,与其说是木偶倒不如说是傀儡来的准确。

“这是傀儡?”

“好生看着,你那半碗水的机关术合该好好学。”诸葛亮似是怀念随着戏曲一下下地摇扇,若不是他那张脸依旧让周围人侧目,更似个老大爷。

“什么半碗水啊,还不都是师傅你教得……诶呦,师傅你打我干嘛呀!”

那戏里唱了半折《西厢记》,张生崔莺莺互诉真情难成良缘,旁的姑娘看得投入竟然恸哭起来,呜呜咽咽一片。

正此时,刘备从外头回了,就见自己那逆子竟然在抹眼泪,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道:“这是怎么了,谁还能欺负到你这个小麻烦精了?”诸葛亮在他旁边端坐着,赵云抱臂对着戏台也饶有兴趣的模样,眼瞧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看戏看哭了而已。”诸葛亮将残茶饮尽,提着扇子道:“看了半折戏也足够了,走罢。”

离去之时,那汇了花锦世界的小戏台后头显出了个人,向诸葛亮行了个礼又隐去身形。

“师傅那是谁?”

“故人。”诸葛亮摇着他的机关扇,眼中是不变的泰然自如,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远处茶楼一双眼睛正注视他们几人离去的身影,视线的主人柔顺黑发里掺了一束白,斜靠窗檐,刻薄地扯出一抹笑。

新制的茶在沸水滚烫中氤氲出一室茶香,茶楼迎合着千灯会在桌上点了小盏走马灯,高楼外头更是悬着一溜溜黄绿的圆纸灯笼印着茶纹。

内里是说书人拍案惊堂,讲的是那三分之地战神吕布一败涂地,殊不知这茶楼二层正坐着两位幕后推手。

曹操蹙着眉,他自打从女帝的宴席上走出,就一直心事重重。天性多疑的他,可不会相信女帝那十分拙劣的借口——豪杰相聚。

倒是司马懿在诸葛亮的身影远去之后,还有闲心添了杯茶。

“长安此行诸多疑点,军师为何不急不缓?”

“既来之,则安之。”司马懿低眉顺目道:“主上不必过于忧心,无论河洛想做什么,也需要三思而后行。”

“你不怕河洛与他们结盟?”曹操嗤笑,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河洛加入战局,那么三分之地的局势只会朝一边倾倒,而非如今这般平衡。

“那燕然与云中漠地可不会袖手旁观。”司马懿端起那清茶轻轻吹散了薄烟,倒不是不惧河洛参战,只是断定河洛两边掣肘定不会轻举妄动罢了。

“依你之见,他们为何要做这千灯之约。”曹操此时眉头总算舒展开,却还是难掩烦忧。

司马懿转了转放在桌上的走马灯,上头绘制的是上古后羿射日的传说:“无怪乎宣扬国力震慑一番,亦或者他们想要寻找一些我们不知晓的情报。”

“哦?”曹操眯起眼,显然提起了兴趣,他压低声线道:“天书?”

“那也未可知……”司马懿颔首冷静道:“我已派人在此暗中观察,若有动静自然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或许我们的计划要加快些了。”曹操阴沉地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

门被突然拉开,惊得曹操下意识握住武器却听一声乖巧的呼唤:“孟德大人!我和阿典回来啦!啊,军师大人也在。”

“是文姬啊,千灯会好玩吗?”曹操看向门外的小女孩,温柔地询问道,仿佛方才那阴沉之人从未存于此。

“好玩!看,这是糖画,我让老爷爷画的胡笳琴哦,是不是很像呀。”

“很像。”曹操摸摸了蔡文姬的小脑袋,颇为慈爱道:“不过,吃完可要记得漱口。”

“知道啦。”蔡文姬小大人似地端坐在茶室里,手里举着散发着香甜的糖画,美滋滋地道:“听说一会儿玄武门那头还有火树银花,可太远了,看不着。”

“长安地大,就是从西往南也确实不易。”司马懿也笑,给她倒了杯白水:“你年纪尚小,要早睡才能长得好。”

“哦,好吧。”不满地撇撇嘴,蔡文姬想了想自己的过于娇小的身材和远在武都的甄姬姐姐,决定还是听从军师的忠言。

被蔡文姬惦记着的玄武门此时热闹非凡,玄武门位南,城墙是新筑的,临近的街市大多是普通居民,虽说没那么阔绰富丽,却更为豪放。

火树银花是项老绝活,须得老师傅烧上滚滚的铁水,通过特殊技巧洒在城墙上,使铁水在高大城墙上炸裂开来,在夜里恍若火生树、落银花。

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可真是绚烂啊……”光灿地只停住这一瞬间的奢靡。

“虞姬可喜欢?”项羽豪迈地饮下烈酒,目光却凝视着光色下曼妙的女郎,不为火树银花而吸引。

“自然是喜欢的。”虞姬想起云梦泽,那里多水多木更近与自然,而非这样的文明,不同却相似,皆是令人目眩的沉醉。

“等到阴阳家们溃散,就在那云梦城再一次集结天下英豪,燃上三天三夜的火树银花。”他眼中燃起野心,大刀在他身后亮刃,朗声宣告着,强大而自信。

明媚女子也笑,不笑他的狂妄,不笑他的自傲,曼声道:“三天三夜可不成,师傅说过云梦泽是自然之地,大王若为了这点点光华引动山火,可得不偿失。”

项羽狂放而直白,他是这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强者,从不违背自己的心意:“与你相随,在我心中早已胜过这转瞬即逝的火星点点,那火树银花不要也罢。”

“妾随大王,生死无悔。”

虞姬侧身斜靠他的宽厚的肩膀,脸上是被灯火掩去的赦染粉面,心中默默期许他们之间不会像那火树银花,璀璨片刻而陨落,只余日出后城墙焦黑。

“大王看,那边似是游龙舞?”虞姬生来有双利眼,使她的弓弩百发百中,如今虽灯火缭乱,却也能瞧见一条凛凛威风的巨龙,从玄武门中窜出,百姓雀跃呼喊着跟着巨龙而移动。

“哦,长安可真是有趣。”项羽挑眉,却在人群中似乎略过熟悉的身影,他眼力较虞姬稍差,呐呐道:“无趣的阴阳家们也会来凑这热闹?”

若是无趣的阴阳家们自然不稀罕来凑长安的热闹,他们只会在云梦泽与他们的神明一起祷告。

而本该是其中一员的云中君想,自己大抵是疯了。

若不是疯了,怎地会被人拉着在他完全陌生的街道,在人群中摩肩继踵地行走,还感到心中涌动的愉悦。

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原就是只鹿,一双鹿眸里塞满了长安的九衢三市。她出生在云梦泽的深处,生长在宁静无人的森林,再后来便是被云中神君所规划的,过分简洁的城池。

而长安不一样,这里实在太不一样了,对瑶来说简直充满了太多的不可思议,以至于她简直要在长安的都城里迷了路。

如果不是她一直牢牢地牵着云中君的话,她此时大概已经迷失了方向。

云中君很是神奇,尽管他是个睁眼瞎,看不到自己。瑶偷偷地在心中想,他是怎么做到在绕了这么多个弯之后,还能领着她走到她想去的地方呢?

可惜云中君不会告诉她,她只能自顾自地说着话:“哇,这是龙吗!长安好厉害他们居然有龙,这么大的一条龙,龙要去哪?大家要一起和龙去哪啊?”

“那应当是人扮演的,普通人总是希望借此得到一点所谓的福气。”云中君试图让瑶冷静下来,她攥着他的手心灼热的要让云中君的翅膀都要忍不住舒展起来。

灯火辉煌,炮声连天,还有瑶不时地惊呼与大笑,云中君本该一片漆黑的眼前似乎都出现了光亮,他看不见,但她可以做他的眼。

“那个龙好厉害啊,这么高的绣球它都能咬下来。”瑶摇头晃脑地,踮着鹿蹄试图看得更高些:“哦,对,你说过那都是人扮的!那他们可真是辛苦。”

“他们踩的那个是什么,桥吗?为什么桥要放在路中间呢,还放了这么多莲花一样的灯笼。”

瑶的话叽里咕噜地说个没完,若不是她头上的两只小鹿角,云中君都会想她应该是只小麻雀。

“那是灯桥,只是好看的摆设。”魔种的外表扎眼,却在人与魔种和谐相处的长安里便显得普通,寻常人并不惧怕他们,甚至会挨挨挤挤地一起凑热闹。云中君只能仗着身量高替瑶挡下那些推攘。

“看那!哪儿有大船,船上还有楼,云梦泽可没有这样的楼能在船上咧。”瑶盯着那游龙没一会儿又失了兴趣,转身扯着云中君往河岸走。

从长安穿过八街九陌的环江一如既往的平缓,簇锦团花的两岸是才子佳人邀约圣地,廊桥悬着各色花灯就是河里也有打着旋的河灯从上游而来,搁浅在河岸边,一瞬又被翻涌的江水打落。

“那是什么,像个野鸭子!”

“鸳鸯。”

“这个呢,是山鸡吧?”

“凤凰。”

“这个!哦,这个我知道这是打结的绳子。”

“同心结。”云中君扯着瑶,他从繁杂的叫卖里听到了他寻找的商贩。

“诶呀,你怎么扯着我走呀。”瑶对那些红粉蓝绿的灯有着莫大的兴趣,到底为什么能让火变了个颜色,这样的问题层出不穷地在她脑海里翻涌,这时被扯着走竟是忘了之前她是如何拉着云中君了。

云中君是不恼她的,只道:“方才你牵着我走了这么久,怎得换我引路就不成了?”

“那不一样,你看不见,我拉着你,就不会走丢了。”瑶据理力争,却被云中君和商贩的话打断了。

“有没有鹿型的河灯?”

“有的有的,我们这河灯无奇不有,没有的也能现场给您扎出来——”商贩是个能说会道的,他看了看两人牵连着的手与瑶头上小小的鹿角,掏出那鹿踏莲的河灯递在瑶手里:“可是给这小姑娘买的?你瞧是不是极好的。”

“哇,这只小鹿可真好看,是谁家的呀?”瑶举了举手上的河灯,有些惊奇,反而也凑去商贩面前道:“我还想要只小鸟的,那种蓝色的!对,就是左手边的那个。我要小鸟的,你要这个。”

云中君一哂,没拒了瑶塞进他怀里的小鹿灯,摸索着走下河岸台阶,瑶侧着脑袋问他:“要去做什么?”

“放河灯。”

“要把它们放走吗?”

“你想留着吗?”云中君顿了顿,分明是看不见瑶的模样,却还是侧头看她。

瑶瞧瞧小鸟的河灯,又看了看在江面上游荡着的河灯:“我想留着,可是它们好像在江面上更快活些,是直接放进去吗?”

“不,你得先点燃里头的火芯。”云中君伸手摸索了一下,指尖燃起一些火苗,点燃了两盏河灯。

“哇,你好厉害啊!”瑶左右看了看,学着旁边人轻手轻脚地放在江面上,粼粼江水拨过她的手,像是云梦泽里的小溪一样沁凉。

离家有些远的小鹿女,苦恼地道:“我想云梦泽了。”

“是吗?那就该回了。”云中君的声音依旧淡薄,他牵起瑶沾染了江水的手,缓缓道:“一起回罢。”

两盏河灯挨挨蹭蹭汇入灯海,从江面上的画舫高楼里望去,在喧嚣的夜里便不像是行驶在江面,倒似是在星空中飘荡。

“绣柱璇题粉壁映,锵金鸣玉王侯盛。天上宫阙,莫过于此。”长发不羁的高束,长枪搭在腿上,韩信手里上下抛着几个绣囊,那是方才遇着的画舫上头香鬓云裳的姑娘们抛来的献媚。

“这世上的学问里,我最不懂这些姑娘。”古板的学者厌弃道,手上却好好地收拾起五颜六色绣囊归置在手边。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你张良若能解了这千古难题,那我等称霸大陆也早已实现了。”韩信不着调的调侃道。

张良挑眉指着那楼阁处,姑娘们围拢中心那谈笑风生的紫衣男子道:“那儿倒是有个解了的,可我们如今却是在他人的长安。”

“他那可不是解,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应付罢了。”韩信撑着脸取过酒酿道:“你那言灵看来有时候也是不太灵的,怎的每次在这些世俗常理面前栽跟头。”

“皆因世俗太烦忧。”张良回了句高深莫测的话。

“咳咳——”刘邦不知何时闪身上楼,他捂着口鼻好一阵的咳嗽道:“这长安温香软玉果真是名不虚传,就是脂粉熏得很,还是咱们楚汉界的好些。”

“哟,君上总算想起兄弟几个还在这了,还算有些良心?”韩信随手拿杯掷去,不太在乎自己这位不着调的君主会发怒。

刘邦随意接过,饮酒叹道:“良心是什么,能吃吗?”

“不能,却能让你的脸皮薄些。”张良也跟着调侃。

“敬谢不敏,我还需这点脸皮去走走这软红香土。”刘邦端是一副执挎弟子,分明俊秀却自带邪气,他瞧见了张良拢在一边的香囊道:“哟,我说方才路过一画舫怎么惊起这么大声响,感情是学者又收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啊。”

“诶,分明我也有份,怎得全归功在那边了。”韩信摇了摇手上的几只香囊,叹道:“这千灯之约虽是来者不善,千灯会倒是令人大开眼界。”

“千灯之约……”刘邦愣了一会,想起午后国宴,一时心潮涌动。他正站在灯火阑珊处的投影便显出格外的诡异,似是蟒蛇暗潜。

“言灵在风里捕捉到了讯息。”琉璃灯罩反射出莹莹彩光,张良翻动起厚重书页,奇妙的金色符文在空中显现:“项王与云梦泽的使者皆在此,还有我熟悉的一人。”

同在姜子牙教导下长大的师妹——虞姬。

“看来需得先了结燃眉之急,有些事可以提前做了。”刘邦站起身,自高台俯望环江,上头星星点点的河灯,在他眼中是天下棋局。

韩信取出布巾擦拭枪头,银光反照出他锐利眉眼:“是该出手,引动这天下了。”

“这长安总有一日亦会在我们手中。”刘邦将杯中酒倾倒在环江,一串的水珠没入平稳江面激起一串涟漪,他的脚下是黑影猖狂融入漆黑环江。

环江边岸,红绸牵花灯绕着树梢坠了一个连一个,百年古树不知何时扎根于此,又不知于何时成为口口相传的祈愿之地。

信男善女们抱着期许集聚在树下,参天大树悬挂着纠缠不休的红绳木牌,像是裹了新装。

红衣女子翘首看着,想起自己曾经为了苦练技艺,也曾经这样在树上挂靶用锋利的匕首逐个击破。

可惜那样的日子似乎已经离她十分遥远了,那样晦暗的,充满复仇的日子。

但她仍是惯于将自己藏匿于阴影中,不愿走进世间。

“阿轲,要试试吗?”高渐离作为传奇乐师被邀请到长安,才从那令人沉醉的舞台中脱身,就见着少女躲在暗处观察着,明明毫无表情也叫他看出上头写的几分羡慕神色。

阿轲从回忆中被唤醒,下意思地扶了扶腰侧的匕首,蹙着眉间问道:“试什么?”

“祈愿,你瞧他们。”高渐离指了指那树下人,有些提笔在木片上不知书画什么,攥着红绳试图往更高的树梢上抛,抛挂着高枝,便引来小范围的跃动。

“无趣。”阿轲从不信这些,若能悬在高枝上就能实现哪些庸俗欲望,那山脉之巅早就覆满红罗万丈。

见她要走,高渐离一把拉住她,嘴里唉唉的叫:“别忙走啊,就算是陪我玩一玩罢。”

阿轲拗不过他,手里被塞了木牌与红绳走到那古树前,近了才觉得这树奇异,莫约十人方可环抱的躯干笔直而有力,只在树顶分叉出枝条,在人声鼎沸中依旧能听到枝叶摩挲。

应着千灯会的名,老树上的悬灯穿过树影投下光芒,正巧些,阿轲手上的木牌上落了只猫影。

高渐离凑过来瞧道:“哟,怎么还从天落只猫,我也瞧瞧能落个什么。”

“这是?”阿轲动了动盛着猫影的木牌,一时间不知是否该落笔。

“抬头细看些,那些花灯外头刻着鱼木花草,光从缝隙里出来,也就有了这个形。”从前也是个好玩性子的高渐离对这些小把戏甚是熟稔,甚至寻着了一只蝴蝶影。

阿轲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愿望,抬手沿着那猫影子勾勒个型,缓缓地在里头写了两个字。

“喏,荆氏传人,扔这些小玩意儿,不在话下吧?”高渐离凑近看了一眼,露出个笑,他把两条红绳栓在一处,递给阿轲道:“心诚则灵,有时只需要相信。”

阿轲抛了抛手上轻飘飘的木牌,垂目道:“相信么?”

像是练习匕首飞掷,数年前的练习成果竟是做了些荒唐事。那两只木牌高高地划出痕迹,木牌在极高的地方转了几圈,最后磕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音。

左为平安,右为喜乐。

商会当真将那上官婉儿洋洋洒洒的字迹铺了大片的二丈有余的对句铺张开,左右奉着瓜果酒盅,悬着两排梅兰灯,放置在市集入口。

“灯下会友长相伴,但愿年年共此欢。”柔软的金发,与招摇的机械翅膀,拥有过分清秀面容的男孩在集市望着这大字感慨道:“长安真厉害啊。”

“哈哈哈,我没耍帅,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清朗高昂的声音穿过人群,引来众多路人疑惑目光。

孙膑也寻声望去,看见的是站在梅花桩上与自己一般身着稷下校服得意洋洋的少年脸庞,阵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标志性的十字伤疤,孙膑不由得惊讶地张开了嘴:“队长?这是在做什么,我只是待了一小会儿……”

极不想承认那位在人群中大出风头的就是自己同窗,但孙膑还是乖乖的朝曜哪儿走去。

走进些就听见曜与蒙犽的的吵嘴,曜蹲在那梅花桩上道:“怎么样,本天才厉害吧,我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在这片大陆最强的人,除了李白就是我!”

“呸,本少爷才是最强的。”蒙犽立在另一个梅花桩上,不甘示弱的反击。

“诶,鲁班大师呢?”孙膑左右看,却没发现大师踪影,不由得打断他们的吵嘴。

“跑去哪儿研究长安的机械了吧,这么大个人总不会跑丢的。”曜摆摆手显然不甚在意。

他们自稷下而来,在稷下学院里庄周老师弄了个比赛,作为整个学院最强的星之队,自然是顺利取得头筹,得到了一份特殊的奖品。

一份来自长安的千灯之约。

自进入学院以来,还未曾踏足过外界的星之队被这份特殊的奖品砸晕了头脑,当踏入这座繁城之时,琳琅满目的商品,五湖四海的能人,星之队那懵懂的赤子之心震动不休。

不过在西施的怂恿下,还是少年心性的星之队直奔千灯会最热闹的淘玩市集,而鲁班大师竟也童心不老随着他们一起沉浸在千灯会上大大小小的比试里头,热闹的集市似要将他们冲昏了头。

曜翻身从梅花桩上跳下,提着花球对着摊主道:“这样算不算完成了?”

“诶呀,少侠好身手!这是您的奖品,拿稳咯。”摊主笑吟吟地递上礼品,是一尊玲珑剔透的抱财兔。

曜举着小兔,回首大声道:“喂,西施,你要的……人呢?”

“她早就走啦。”蒙犽从摊主手上取过第二的奖品,大少爷不满地随意塞进机关盒子里。

“嘿,那个小叛徒,她又去哪儿了?”曜哼哼唧唧地说:“我还想让她开开眼。”

“好像是要参加什么聚会?”孙膑靠了过来,却被曜抛来的兔子下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在怀里。

摊主正收着东西,虽说遇着了好几个能人,却也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心情颇好地与星之队众人搭话,他有意宣扬大声道:“诶,少侠们确实是英姿飒爽,不过比剑仙李白还是差点。”

“剑仙李白?”曜极为推崇李白,此时一听,双眼灼灼地直盯着摊主。

摊主指了指摆放奖品的木阁道:“那上头原有一支玉梅步摇,早就被他取走了,速度么?比少侠你还要快上一盏茶的功夫。”

那时潇洒剑仙身影一窜就立在顶上,手里抛花球,引了无数女子尖叫惊呼,他这小摊被围得水泄不通呢。

“偶像好强啊!”少年感叹着,灼热的火光就要从他的双目里迸射,他大声道:“果然这世上最强的只有李白和我!”

“喂,你们刚刚在说李白?”异域的口音浓重,马尾乱七八糟地扎着,胡子拉碴的脸上是带着更浓重煞气的神情。穿着武士铠的男人向他们问道:“李白,在长安?”

“你又是谁,来打听我偶像做什么?”曜看着他腰侧双刀,猜测道:“你也想和我偶像比武么?”

“也?”武士上下扫视他,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转头看向摊主朝他扔去银钱再次问:“李白在何处?”

“李白早先确实在这儿,不过剑仙来无影去无踪,我们这小生意人哪里知道去向。他已在长安滞留了几日,想是还会多留些日子的。”摊主眉开眼笑地,没想着还能做上一点消息生意。

武士点头致意向市集外走去,只听曜还在后头吵嚷着,便侧头道:“我是宫本武藏,请多指教了,小子。”

他在人群里失了踪迹,只有围观人大呼小叫起来道:“宫本武藏?宫本武藏不是扶桑的那位剑圣吗?他居然也在长安,这千灯会可真是热闹啊。”

“剑圣?”曜攥紧了他的长剑,不服输的劲让他撂下狠话:“总有一天,我也会打败你,成为大陆第一剑客。”

孙膑看着曜的表情狰狞,想要说些什么。蒙犽一巴掌就拍在曜的脊背上道:“喂,小队长,你的偶像在长安诶,你要不要找他拜师啊?”

“对哦,我可以找偶像一起去征服世界!”少年意气风发,心绪就像是空竹一上一下,曜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直冲而去,明明是无头苍蝇乱撞却又带着欢声笑闹。

正是最赤诚无畏的年纪。

武士穿过人潮踏入乐坊柳巷,脂粉气铺天盖地袭来,却无法动摇剑圣半分。他目不斜视地穿过烟花之地,在偏门的乐坊落了座。

“客官要点什么?”赤红的头发,小哥脸上带笑,强健的体魄外露,分明是拳师的装扮却做着小二的活计,他道:“俺们这里什么都有,好酒好菜好歌舞。”

“一壶老酒一朵牡丹。”宫本武藏将银钱扣在桌上,与那拳师对视。

“俺这是乐坊,花多得很,何必执着一朵牡丹?”拳师嘿嘿一笑。

“牡丹国色。”像是对什么暗号,宫本武藏吐出这四字,那拳师利落地收了银钱吆喝道:“老酒一壶!”

“裴擒虎这边来!”另一头的人唤他道:“擂台要开始了,你还在跑堂呢?”

“着什么急呢,俺这不是来了吗。”裴擒虎无奈地摸摸头,对宫本武藏道:“晚些给您送来。”

乐坊正是繁杂时候,宫本武藏选了一处暗地,他凝望着乐坊中笙歌舞乐,纸醉金迷却无一丝欲念,世间与他不过是为了变强,为了让刀更锐利。

“一舞剑器动四方!”女子俏叱声响起,伞面撑开以旋舞姿态飞旋空中,一柄细剑自伞中抽出,随乐声而起的破空声铿锵有力,女子腰肢柔软舞姿张力,属于魔种的兔耳柔软,奇异的俏皮感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台下有一人显得颇为扎眼,金发蓝瞳,异国装束,他呼哨一声不知从何变出一束娇红花扔在看台之上。

许是察觉了武士的瞩目,那带着帽子的异邦人回头与他对视,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如何,这是我们乐坊最负盛名的舞姬公孙离,剑圣大人可还满意。”白发人提着一壶老酒放在桌面上,随意搁置了,那人替自己斟满酒盅。

“尚可。”宫本武藏并非不识趣的莽汉,中原大地上的一切与扶桑而言皆是不同样的新鲜,他并不在意来人的随意,敲了敲桌子道:“可惜我更喜欢吉原的歌舞伎。”

“剑圣大人所求,我已知晓。”嬉笑怒骂的面具附着在白发人漆黑披肩上,一如他妖冶的面庞透出古怪,长安城里一鸣惊人的牡丹方士出现在了这小小乐坊中的一隅。

“很好。”宫本武藏满上酒液,与明世隐碰了杯,道:“那么请多指教。”

明世隐笑得温文尔雅:“来日方长。”

明世隐自乐坊侧门辞别宫本武藏,那街市依旧喧闹地令人烦闷,百丈软红罗,千里灯如海,望不到尽头,将长安笼在人造的白昼中。

常言高擎灯台灯下黑,这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之中,到底暗藏多少晦涩?明世隐忽的想,又摇头叹了一声,自己不正是影中人么。

“出来吧,不知公子有贵干?”明世隐朝着里头小院走了两步,对角落的人道。

“哦,竟然被你发觉了,看来我与黑暗格格不入啊。”金发在灯火下愈发璀璨,青年笑出一口白牙道:“唔,我来没什么大事,就想请您给我算一卦。”

“异邦人也需要算卦么?赫赫有名的游历者,马可波罗。”明世隐身前的小院里露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青白长袍绘了锦绣山海,是曾战胜扶桑使者的少年棋手,弈星。

“哦!你是弈星!别来无恙,你怎么会在这儿?”马可波罗的中原话不含糊,他是天生的语言家。

“这是我师傅。”弈星与马可波罗的结交只不过是一场奇妙的意外,求知的异邦人与在棋馆大杀四方的天才棋手。

“哦?”明世隐露出个微笑,心电急转间他已然知道了什么,他说:“或许你除了算卦,更想了解死海文书。”

马可波罗瞪大了眼,他可什么也还没有透露,难道这位方士真的如传言所说的如此神通吗?

明世隐迈步,走进那与外界隔绝的清寂小院,弈星抬眼望着那愚钝的异邦人道:“进来说罢,亦或者你对千灯会更感兴趣。”

“千灯会太亮堂,我已经逛得无趣了,现在该了解长安的另一面了。”马可波罗压了压帽檐,大步迈进了小院。

乐坊内公孙离的舞步仍在继续,富家子弟们饮空的酒瓶与抛出的钱财乱在一处,特设的擂台边围满了人群,拳师的博弈惊围观人振奋的呐喊,形成巨大的波浪。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锦绣繁华是否如过眼云烟,一触即散。不过此时合该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人间太缭乱,危楼檐上反而空荡清寂得很,疏星朗月清淡对应着世间,长剑斜斜没入房梁泛着暗色。

“啧,老友啊,你怎么在这儿,到处都在找你呢。”苏烈飞身一跃,虽身材魁梧却并未震动楼瓦。

从四角屋脊上横伸出一只手,衣袂飘动间窥见流畅的肌理线条,攥着的酒壶溢散着酱香,摇晃陈酒疏狂声音响起:“千灯之会与那些莽夫论剑得不偿失,不如与月对饮,老友多年不见来一杯?”

“世人多称你李白为剑仙,我瞧还是酒仙更合衬。”多年未见,开口却仍是从前,熟稔之感顿时涌上心头,苏烈摇头暗叹曾经年少风华。

“老友多年未见,口才倒是见长了。”李白翻身坐起,俊颜在灯火映笼中似要媲美神灵,可惜不着调的潇洒性子终究是拉回人间。

苏烈遥望着万家灯火,这是他在长城时所想要守护的光芒,叹道:“时光磋磨,总该是变些的,你不也是么?”

“大抵罢,终归是不比少年时。”不知从哪儿摸出两小杯子,李白斟酒道:“从前你御前殿试亲点状元,谢师宴自朱雀大街打马而过,如今尚有几分当时热血?”

苏烈被这一问问倒,转了转手中琥珀酒酿,缓缓道:“十分。”

“那总归是不变的。”李白朗声道:“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莽莽,万劫太极长。”

“好诗。”苏烈抚掌大笑,将杯中酒尽数饮尽:“从前你我一杯践行酒,总叫我意难忘,今日再续已是大幸,也不知何时再可期了。”

“若贪这杯酒,便在长城好生守着,等此间事了,我自会提酒上门。”李白随手一抛,酒壶稳稳落在片瓦之上:“半月前仍在那极北苦寒地探寻日之塔,现重回这长安城,似迷雾围拢……”

后半段似是难以诉说,李白将杯中酒尽数饮尽了也未再开口。

苏烈与他年少相处,此时也知沉默以对或许更平添安慰,谁都有迷惘之时,更何况这乱世混沌,人人皆为命运手中棋。

“苏将军?苏烈将军?你在这吗?”清冽女声传来,带着异域腔调,正在顶上对饮二人不由地往下望去。

那是个长发高束,眉间金印,而身负箭匣的女子,只消一眼便足以察觉她并非关中人的事实。

“哟,苏烈,你我几年未见,不仅口才长进,这兄嫂也有着落了。”李白挑着眉,极尽调侃。

“咳,你小子别乱说话。”苏烈清咳一声,摇摇头道:“这是云中漠地千窟城来的使臣,虽说我与她能说上话,却并非男女之情。”

李白却是不大信,正儿八经地瞧着苏烈脸色,却发现他那把胡须将脸面遮了小半,看不明晰。

“伽罗姑娘,我在这儿。”苏烈饮尽最后一杯酒,朝下头挥了挥手,在纵身一跃前颇为认真道:“这姑娘颇为认真的研读过你的诗句,若说男女之情,怕是你二人才合适些。”

李白一口酒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好一会儿才缓了神,自言自语道:“成天儿的有小姑娘说研读过我的诗剑,心悦与我的,岂不是人人都要和我有些情?”

“苏烈将军,怎的跑这来了?长城守卫军们正在寻你呢。”伽罗疑惑,又举起手里提着几样小玩物笑道:“这是方才投壶赢的几样小物,我瞧着有几样送将军更好,指不准能帮上将军种花。”

“多谢,这可真是不错。”苏烈笑着指了指楼顶道:“我碰巧遇着老友,便来一聚,是那位剑仙李白。”

“李白?”伽罗惊讶道,视线朝着楼檐看去,确实有一男子靠在檐边,随意摆手向她致意,翻身跃下,落地轻巧无声,只一点便足以得见武功高绝。

“哈哈哈哈哈哈,茫茫大梦中,唯我独先觉。”李白甫一落地就笑开了,左右扫视二人,随意施礼道:“在下李白,苏烈故友。”

“我自云中漠地千窟城而来,本名伽罗,平日自行商处读得剑仙诗作,如今有幸得见。”伽罗不卑不亢地回复,冷静自持的模样,让李白不由得晃晃手里的酒壶,暗道:怪不得会与苏烈这般老古板成为知己,怕也是个国为重,家为轻的克己人。

见他二人生疏,苏烈圆场道:“守卫军他们寻我可是急事?”

“并非要紧事,是他们预着一块放天灯,正四处准备着呢。”

“老友一同去否?”

李白摇了摇酒壶,闲适道:“也好,走一遭也不枉费千灯会这盛景。”

长安内凿湖,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湖上垂枝婉莲幽静绽放,湖心灯则摇摇摆摆地点亮夜色,映出月色皎皎与高楼广厦。

白砖砌的九曲游桥,何止拐了九曲,折折弯弯地穿过湖心亭抵达对岸,又分折出几段“枝丫”,好让人得以在这湖上寻得一处静谧。游桥边偶有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与莲娃。

“哥哥愿字怎么写来着?好麻烦啊!哥哥替我写吧?”百里玄策鼓着脸,墨汁在脸上画了几道印子犹不自知,对着薄脆灯纸一时竟不敢下笔。

此时九曲游桥并无太多游人,只零零碎碎地聚在一起围放天灯。

微微叹气,瞧着脚边被写坏天灯摞成一打,百里守约不由得捏了捏弟弟翘起的耳朵道:“玄策不是说要自己写么?嗯?”

“哥哥……写字好难啊。”丧气地盘坐在地上,百里玄策忍不住用双手捧着脸左右摇晃着,喊到:“如果飞镰能帮我写字就好了。”

“算了,你还是别糟蹋这些天灯了,想写什么?哥哥给你写。”

百里玄策蹭的跳起来道:“要写每天都有肉吃,愿大家天天开心,长城也好好的,长城里那只流浪的猫能找到家,苏烈大叔种的花能早点开花……要全部写上去。”他念叨了许多,鸡毛蒜皮的事在他这里也是值得被祝福的,在关外长大的孩子,依旧是没有什么家国为先的态度,却直白地善良。

“这么多都写吗?”百里守约掂量自己面前的天灯,大概写全了这天灯也会因为墨水厚重而飞不起来了吧。

“要写的!要写的!”小疯子蹦蹦跳跳地叫嚷着,忽的侧头一看,花木兰早就写好了,正准备凑近瞧一瞧,一只大手提过他的领子。

“诶呀,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啊?”

“我才不是小花猫呢。”被捏住后颈的百里玄策摇着那张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不满地和苏烈对峙。

“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李白从苏烈身后走出,没正经地靠在廊桥扶手上。

“嗯?这是谁?”百里玄策提高了警惕,蹙着眉看他。

“这是我的挚友李白,我让他一起来看看。”

“哦,那你要一起放天灯吗?”百里玄策也不等李白答复,自顾自地又取了一套天灯,还自豪道:“你要是不会写,可以让我哥哥给你写。”

李白收了满怀东西,一抬头还没等说什么,就见那小朋友转身飞快地凑在花木兰身边看天灯,笑道:“小朋友功夫挺俊的。”

“从前过惯了苦日子,这样才能在那样的地方长大。”百里守约不知何时加入了话题,语气复杂,似是难以介怀那未能陪伴弟弟的时光。

花木兰拍了拍百里守约的肩膀道:“事情总是在变好。”她抬眼看了看李白,与年少不问世事的百里兄弟不同,她是认识这位名满天下的剑仙的,长城也受过对方几次举手之劳。

“剑仙怎地从游历中折返了?”花木兰作为武将,总是习惯直言直往。

李白也不恼,垂眸看那天灯上细腻纹路,像是谈论天气道:“长安底下不太平,便想来看看这水更浑浊后能否看得更清楚些。”

“看清了吗?”

“尚未可知。”

寥寥数语便已结束对话,那厢百里玄策已经支起自己的天灯大声叫嚷道:“喂,你们快来,放灯啦!”

属于百里玄策的天灯上绘了一个玄策的简像画,两只耳朵颇为灵动,上头是哥哥代笔的一句:事事顺心,日日无忧。

而百里守约手里的天灯则长些:愿家人安好,朋友顺遂,长城永在。

“永不放弃”四字泼墨挥毫,是花木兰的手笔,常年沙场征战的女子,终究与其他姑娘不大相似,她正单手叉腰与百里玄策解释这个词的意思,在一片嘈杂声里依旧能听见她洒脱自信的声音:“逃避解决不了战争,只会解决你自己,所以永不放弃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自云中漠地而来的伽罗也写了一盏天灯,她的字比普通书法家似乎都要好些:千窟为佑,太平无忧。莫约心中还是在担忧着千里之外的千窟城罢。

“老友,不写么?”苏烈正思虑着,却见那出口成章的李白遥望着星星点点升起的灯火,半沾的墨迟迟没有落下痕迹。

“唔,写的。”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也不复往日随意,倒有些真情实感了,叹道:“寄予天灯说不准也就成了。”泼墨挥毫,潇洒狂放的字体,书下: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苏烈盯着那行诗看了半晌,忽的笑了,自己那飘摇的老友终究是有了些牵挂。

“长安,当真能长治久安么?”长安的一切是云中漠地从未拥有过的繁华,却虚幻地不真实,伽罗的自言自语引得苏烈疑惑的视线,她半阖眉眼转而问道:“将军写了些什么?”

苏烈不好意思地挠挠额侧,左侧狰狞疤痕横贯眼眸,却显出别样柔情,他举了举天灯,上面是他十数年前就立下的决心:长城在,故乡在。

“啊!真的飞起来了!”百里玄策激动得转来转去,众人面上皆是平和笑意。

李白眯着眼,再饮一口酒道:“夜深女子不便行走于外,老友我先行一步了。”还不等苏烈反应,身形扭转间便失了踪迹。

苏烈摇摇头不由得开怀而笑,身后是守卫军的同伴呼唤,他眼角的笑纹愈加重了,回身融入了他们。

风起了,吹皱环江水,晚秋莲叶动荡着,摇碎九曲游桥与莲纹天灯的倒影。

轻飘的天灯如逆行的光点在夜幕中缓行,亭台置于高楼之上,瞧见的是另一番别致风情。织锦簇红的牡丹大片地盛开在绒绒织毯上,岭南茉莉枝造的圆几,清明新炒的龙井,娇艳欲滴的金茶花,却比不得那斜依、端坐、半卧着的天香美人。

人潮声涌阻断在高楼之下,貂蝉玉手扶栏俯望,见着的是红尘滚滚灯影缭乱,她侧首回眸,在座四人皆是此世绝美尤物,恍然这黄金阁成了天上人间肖想的温柔乡,两相对照下,却更像是红尘将美人困入囹圄,只待红颜消瘦日渐蹉跎。

奈何世人总不得见红颜衰,前路茫茫犹未可知。

世间称赞她们为四大美人,却不知晓她们之间竟是相熟知己,谁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联系在的一起,亦或者是为着莫须有的称号而结交。

连她们自己也模糊不清了,正谈论这话题时,杨玉环也只是撩拨了一把琴弦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四女之中唯西施最为年少,性子开朗,常有俏皮话说,此时也是她挑起了话头:“千灯会外头热闹,我走了好大一圈也没走得尽,如今看天灯飞起,虽还想去寻找些有用的小玩意儿,但有心无力了。”

“你这小丫头莫不是又想哄着姐姐们带你出门,你买我们付账,嗯?”貂蝉原就半卧高栏,伸出食指点了点西施的额头,红粉霓裳带起响铃阵阵道:“哪回忘了你的份了?玉环送你的胭脂水粉,昭君送你的琉璃晶簪,就是妾身平日送的衣裳这会儿不是已经在你身上了吗?小讨债鬼。”

“那有,怎么能说人家是讨债鬼呢?貂蝉姐姐总把人往坏里想。”隐秘的小心思被戳破,西施满不在乎的摇晃着脑袋,白绸灵动地在她指尖穿梭,无趣地开始翻起花绳。

“年纪小惯爱贪玩的。”王昭君接着话茬轻笑,她从燕然借了东吴法阵之力前来长安,好几日都提不起劲,此时才有些笑。她难得从那冰天雪地里走到热气蒸腾的地方,换了一身新制的霜雪纱,泠泠清清地半倚抿酒。

“那不是想凑热闹嘛,姐姐们在这赏灯自然是好的,就是太无味了些。”花绳灵动的在她指尖穿梭,远看着像是在搅和一团绵云。

“既嫌这儿无趣,怎地不去寻你那些同窗?我可听了,稷下星之队未来可期?”杨玉环拨弄琴弦,有意无意地提起,新绘的额间纹与那满城悬的灯纹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却压不住她眉眼艳色。

像是听着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西施猛地跃起上挑的杏儿眼明晃晃地慌忙道:“谁要去找他……咳,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貂蝉被她唬得一挑眉,末了又笑起来:“要找谁去?找那个要与李白抢天下第一剑客的少年……叫什么来着?”

“曜,似乎是什么星光荡开宇宙……”王昭君也露了笑意,朝貂蝉递了盛酒杯,二人相视间都有些玩笑意思。

“本人闪耀其中……呸,那个自恋的混蛋。”西施呐呐地接上后半句,忽的才发觉自己被戏弄了,皱着鼻子不开心地将花绳一甩又成了那灵动的纱巾,愤愤道:“姐姐们又欺负我。”

“怎地就成欺负你了?”杨玉环轻笑,不知从哪儿取出几只天灯道:“知晓你爱玩,喏,拿去罢。”

“咦!是天灯,真好!”小孩儿心思最是好懂,西施也就轻轻揭过了,自动自发地从角落里头取了笔墨铺展在圆桌上道:“姐姐们也来,我从前便听人说了,在天灯上写词便会让神明看见。”

“神明……?”调琴的手腕一松,杨玉环低头凝视自己手掌肌理,若是有神明为何会存在她这人造之物。

倒是王昭君施施然站起,先取了笔道:“心有所念,必有所得,万事都求靠神明也是烦累。”

貂蝉也笑,若有神明,那她常常对月祈祷为何还是无他踪迹?将忽而涌上心头的苦涩尽数与酒咽下。从那围栏翻身越下,一气呵成下竟比思索中的王昭君快上几分,那墨色未干里写着一句:花常开,月再圆。

“咦?”西施瞧了瞧,像是句吉祥话,又不知那儿有些辛酸味。反而得了貂蝉戳了戳细嫩的脸颊。

那边王昭君簪花小楷娟秀,一字一顿,神情从容,西施凑近了看,随着她写也边念着:“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西施愈发难懂了,在稷下庄周老师可不教这些诗词歌句的,西施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玉环倒是笑了,归置琴位,披拂在臂弯里闪着流光却不阻她运笔流畅写下:平安喜乐,海晏河清。

杨玉环边写着边道:“莫理她两个,迟早要向她们讨个糖。”

“讨糖?”西施对这个解释摸不着头脑,只得了貂蝉笑骂一句:“好生写你自己的去。”

火折子点了灯芯,明亮的火焰在跳动,四人支起架子,西施又小心捻笔在她已经立起天灯上小心翼翼地多加了稷下二字,旁是她写的小字:希望能找到更多的宝藏,所有人都要幸福呀。

勾着的手指一脱,高空里的风就拥着四盏灯汇入那漫无目的的灯海中,像是放掉了什么,无端令人生出寂寞。

“铮——”

杨玉环架琴拨弦,只一个眼神流转就带起雍容华贵之姿,冠绝长安的牡丹褪去寂寥色,她轻声曼语:“且歌且舞,不叫红尘看低我们天上仙去。”

这话说的调侃,却得了王昭君一声清脆笛音回应,半倚美人酒气氤氲染红眼角,发髻斜插的一支玉梅步摇,格外招眼。

“想要欣赏妾身的舞姿吗?”貂蝉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袖手一抛,那价值千金的玉杯便随意滚在地上,她翻身踩踏在圆桌之上,舞步旋转间裙摆摇曳,令凤仙花折,凌霄花谢。

西施被这突如其来的展开弄得呆愣,只见一场声色盛宴就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不甘落于人后,从小玩意儿堆里摸出一只小鼓,随鼓声而唱。曲调是清丽婉转,眉眼舒展,似晚香玉坠,暗香流转。

孤寂亭台四面天幕围拢,群群天灯便是这盛景观客,瞧着天下春色拢在这悬空楼阁。琶音流转,笛声清冽,鼓谣同铃声混在一处,遗声莫约也能随着这天灯一道觐见神灵。

自长安飞出的天灯悠悠地打着旋在东风的借力下缓缓在大陆上空飘悬,有力不支的便在半空中径自燃烧殆尽了,却有些稳稳地越过山脉河流,说不准是沾了些魔道之力才能飘得如此随性自由。

带着人们的祈愿飘摇在山河之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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