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邂

忽然，有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掉进了身后的河里。唐舞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身看去。此时天色昏暗，扬州城里万家灯火亮起，映照点缀在静谧流淌的河面上。水中有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正不停挣扎翻腾着，慢慢向河边靠近。他担心那是个落水的人，于是慌忙跑去帮忙。

待走近河边，那人的相貌也渐渐清晰，虽然有些衣冠不整，却也看得出来是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少年。但唐舞麟看见他以后，却好似见鬼一般跌坐在地，牙关打颤。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唐舞麟瘫倒在地上，不知是惊恐还是激动，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舞长空不用走近，只是在座位上就已看清了那个在水面浮沉的人影，正是死而复生的谢邂！

谢邂从河里爬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看清面前这个呆若木鸡的家伙以后也吃了一惊。“舞麟？是你吗？这个时候你怎么会... ...”

话还没问完，他就被唐舞麟一把抱住，勒得喘不过气来。谢邂连忙拍打唐舞麟的后背，想要他松开。可是唐舞麟得知自己最好的朋友死里逃生，喜极而泣，哪里肯放手。二人拥抱良久，还是舞长空走过来一把拉起唐舞麟，才从谢邂身上扯开。

谢邂一经解脱，三两步跨到面摊前，对着老板说道：“先给我来三碗面，多加肉，赶快赶快。”然后坐到了先前唐舞麟坐过的位置上，开始整理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这时舞长空和唐舞麟也已经走了过来坐下，一脸疑惑的看着这个原本应该已经是一具干尸的少年。

“谢邂，你是怎么从他们手里逃脱的？”唐舞麟开口了，此时他已经理清了思绪，恢复了平静。

“啊？你... ...你都知道了？”谢邂一脸尴尬的挠了挠头，从桌上抽出一双筷子。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事后看见那样的情景... ...”

“什么！你还看见了？”谢邂震惊的跳了起来，差点掀翻桌子。

“你，你先别激动。能不能给我从头讲一遍事情的发生经过？”

谢邂有点发蔫的坐下，看了一眼唐舞麟，又低头一阵叹息。唐舞麟看见谢邂这个样子，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同情。就在昨天，他还是一位家中开着赌坊的富家少爷，哪成想一夜之间竟家破人亡。可见魔教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生活在巨大的危机之下。

店老板端来一碗牛肉面，谢邂直接开始大吃了起来。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想起来给唐舞麟讲述自己的经历。

“昨日午时私塾下了学，我依照惯例在学堂里等着家丁来接我。”谢邂狼吞虎咽的大口吃面，仿佛不带嚼一般的入口即吞。像他这样的富家公子，原本对这样的街边小摊是瞧都懒得瞧一眼，可此时竟吃的这样不顾形象，可见他是真的饿坏了。“可我左等右等，差不多都要未时了，还是没等到本该来接我回府上的家丁。”

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第一碗面，谢邂显然是有点哽住了，咕噜咕噜的大口喝起汤来。唐舞麟见他这般模样，显然是精神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也不愿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他。喝完了汤，谢邂一脸享受的长舒一口气，取过第二碗摆在身前。

“眼看着到了未时，我也饿得紧了，便想着要自个回去。”有了前一碗面垫肚子，谢邂不再像饿死鬼投胎般的狼吞虎咽了，而是不疾不徐的一口一口吃。

“回去路上，遇到几个私塾里的同窗。他们问了我的情况，我也就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说正要回家吃饭去呢。”吃了两口，谢邂猛的一拍桌子，怒骂：“这几个直娘贼！”

唐舞麟听到这里，心想：听谢邂的意思，这几个人就是潜伏在城内的魔教教徒。于是连忙问道：“那你知道这几个人住在哪里吗？”

谢邂听了这话，激动的捶起桌子来，对唐舞麟说：“当然知道，我早晚要找他们报仇！”

此时唐舞麟血气上涌，也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对舞长空说：“师父，我们... ...”

“先听他说完吧。”舞长空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说道。

谢邂停下了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舞长空。他早知道唐舞麟有个师父，是一名流浪的江湖剑客，今日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见他长发凌乱，在脑后随意的扎成一个发髻，颇有几分沧桑之感。脸上有些灰扑扑的，颏下蓄着胡须，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鼻梁高挺，眉骨笔直，整个面部看上去刚毅得很。

“这就是舞长空大侠，一个人挑平瘦西湖水匪的那位？”谢邂心想，“倒真像说书先生描绘的游侠模样。”

“接着说，那些人把你怎么样了？”

唐舞麟的话将谢邂的思绪拉了回来。谢邂吃了两大口面，这才接着说：“他们，他们一听说我要回家吃饭，便邀我和他们一起。我起初是拒绝的，可转念一想：‘我爹强迫我上了这么久的私塾，我早就受不住了。难得没有人来接我回家，今日若不好好玩个够，哪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便跟他们去了”

说罢，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摇头痛惜道：“造孽！造孽呀！他们说要领我喝花酒去，我哪里知道他们说的喝花酒是什么意思！还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就被他们带到了怡春楼去。”谢邂说罢，愤愤的连吃两大口面，平复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唐舞麟听到这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河对面。接着又转回来盯着谢邂，问道：“怡春楼？河对面的那家怡春楼？那不是一家妓... ...”

“哎哟喂，我当时要知道这一点，打死也不会跟着他们进去啊！”吃了几大口面，谢邂放下筷子，颓丧的继续讲述他的悲惨经历：“跟着他们在里面包了间房，叫了五坛好酒，点了几个名菜。不一会，竟来了四个颇有姿色的姑娘... ...”

“怕是妓女吧。”唐舞麟揶揄的打趣谢邂，“你才多大啊，竟跟着他们混迹那种地方。”

“唐舞麟！天地良心啊，我可什么都没做，到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谢邂听了唐舞麟的话，气的拍桌而起，一整碗面汤都泼到了身上。

“好了好了，你赶紧捡重要的说。”谢邂这才坐下，揩干净身上的污物，将第三碗摆在自己面前。吃过两碗之后，谢邂已经有个六七分饱了，所以这第三碗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吃。

“叫来四个姑娘，我们一群人就围着桌子开始喝酒行令、划拳猜词。等五坛好酒喝完，已不知不觉到了酉时，我也醉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他们几个老早就开始不老实，对姑娘们动手动脚的。说来惭愧，我那时实在是喝昏了头，竟然也动起了歪心思。”

“呸！就你？你还没哪几个姑娘高吧，满脑子想些什么呢？”

“呵，你说的倒好听。改天我把你灌醉了，再往你房间里塞几个姑娘，我看你还当不当得成正人君子！”谢邂啐了一口唾沫，放下筷子，鄙夷的看向唐舞麟。

唐舞麟讪讪傻笑，倒了杯茶给谢邂递过去，说道：“继续，后来呢？”

“他们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找乐子’、‘快活’、‘赛神仙’之类的话，我以为他们是要去赌博斗鸡呢，便央求他们带上我。”谢邂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可没想到啊，他们竟又开了一间房，把我锁了进去。我见那房间里布置得甚是华丽，又有阵阵香气，软绵绵的走到床边倒头就睡。”讲到这里，谢邂的神色有些尴尬。

“可我刚躺下没多久，还没睡着，门就被打开了。我正想冲出去，他们却塞进来一个姑娘。那姑娘进来以后直往我身上扑，一路将我扑倒在床上，一边脱衣服一边抓着我的手在她身上乱摸。”听着谢邂的描述，唐舞麟羞的脸都红了。他只是一个小混混，平日里出入最多的地方就是赌坊，哪有过和年轻姑娘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当时的变化太快，直吓的我一激灵，瞬间酒醒了大半。我推开那妓... ...那姑娘，跳下床来就往门边跑，那几个家伙正在门外听热闹呢。”讲到这里，谢邂已是怒气上涌，气的连剩下半碗面都不吃了。

“我先是破口大骂，叫他们放我出去，还警告他们说再不放了我等我回府就告诉我爹打死他们。可他们几个却在门外哈哈大笑，说：‘谢邂，你今年才刚满十四。倘若叫你爹知道了你今日跟着我们来到这种秦楼楚馆宿娼，不知你爹会先打死谁？’我听到这里，冷汗都冒出来了，赶忙向他们赔礼道歉，求他们放我出去。”说到这，谢邂的语气里倒有几分委屈，完完全全就是个受了欺负的孩子。

“任我怎么央求他们，他们就是不肯放我出去。我一手拉着窗棂，一手被那个女子拽着，只能从门缝里跟他们交流。后面我几乎哭了出来，他们却笑得更大声了，还说：‘你现在害怕、哭闹，一会尝了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却要千恩万谢的感激我们。’我那会怕得要命，情急之下竟想出了个装死的法子来。”

“可以啊，谢公子。然后你就脱身了？”

“脱什么身啊？脱了层皮还差不多。我装死躺在地上，倒将那女子吓了一跳。外面几个人听她说我死了，连忙进来查看。可他们一进来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直接往我嘴里灌酒。我被呛得醒了过来，也被他们发现了我是在装死。见我是在诓骗他们，几个天杀的直娘贼将我按在桌上，一壶一壶的给我灌酒。

灌的多了，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他们又掏出一包粉末，说是要给我来点‘补品’。被他们如此整了一遭，我再也不敢吵着要出去，只能听从他们的摆布。他们把我拖到床上，围着我，取笑我，还跟我说：‘哥儿几个当你是兄弟，今日带你做一回神仙，日后可别忘了感激我们。’说完，他们几个哈哈大笑的走出去了，我也逐渐意识模糊。

后来我只感觉浑身燥热得难受，体内仿佛有团火在灼烧一般，本能的想要发泄出来。一晚上好像都在重复一件事情... ...直到天边泛明，才累的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以前的事情，我全身上下不着一缕的躺在被窝里，枕边还能闻到一丝香气。我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四肢酸软无力，下面那玩意更是痛得厉害。”

听到这里，唐舞麟总算明白，原来谢邂昨日竟有如此离奇的遭遇。可他与自己同岁，今年还未满十四，此番过后，若是以后留下心理阴影可怎么办... ...

“又躺了一个时辰，我才勉强有力气爬起来。一下床便开始呕吐，直把昨天吃的喝的全都吐了出来，心里才好受些。吐完，又感觉喉咙辣得想喷火，在房间里找口水喝都找不到。穿好了衣服，却发现身上银子、首饰之类的全没了。”谢邂尴尬的看了看唐舞麟，唐舞麟立刻会意，说道：“面钱我给你出就是了，接着说。”

谢邂苦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在钱财方面也要依靠唐舞麟。“后来啊，我本来想从正门走出去的，可谁知那老鸨硬说我昨晚的帐没付，不让我走。”

“那几个家伙抢了你的钱，还把你留下来抵账？”此时唐舞麟完全带入了谢邂的故事中，顿时有些义愤填膺。

“可不是嘛？万幸那老鸨不知道我是谁，要不早就上我家里讨银子去了。你想啊，要是这事捅到我爹那里，他还不得把我剥皮抽骨啊。我被他们锁在那房间里，要饭吃没饭吃，要水喝没水喝。可谁让我聪明呢，思来想去琢磨了一阵儿，便从窗户里跳进了河中，这才脱身。”说到这里，他竟意外地有些小得意。

唐舞麟听完谢邂的讲述，才了解到他的这段曲折离奇的遭遇，真算得上不幸之大幸。可细细思考了一阵，突然意识到他讲的和自己原本想打听的完全不是一件事。心下大奇：“难道... ...他还不知自己全家被灭门这件事？”

谢邂吃饱喝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满意地说道：“谢谢了，舞麟。改明儿请你吃顿好的，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舞长空替谢邂结完账，和唐舞麟对了一个眼色。唐舞麟犹豫一阵，试探性地开口询问：“谢邂，你从昨日午时下了私塾到此刻，还没有回过家吗？”

“岂止是没回过家，连家丁都不曾碰到过一个！”说到这里，他不禁又有点害怕和沮丧。

正当唐舞麟不知如何开口时，路边走过两个人，正在谈论谢府灭门惨案。

“嘿，你说。谢家的鸿运赌坊是不是招惹了什么江湖上的人，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谁知道呢，开赌坊这种缺德生意不是早晚会引祸上身吗。不过谢家也确实太惨了，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部... ...”

谢邂听在耳中，有几分不明就里，茫然扭头看向唐舞麟。“他们在谈论我家？”

“这，其实我本想跟你说的”，唐舞麟踟蹰一阵，不知该怎么开口，“你家里出了点事，不是一点，是很大的事。”

看着自己的至交好友有口难言，他谢邂哪怕是个傻子也猜了个大概出来。“我家怎么了？”

唐舞麟挠挠头，欲言又止的样子令谢邂越发急躁。

“说啊，我家怎么了？”

“冷静点”舞长空走过来拉住谢邂，“我们去你家走一趟就知道了。”